我听到门口有动静,又故意大声说道:“度娘心气高些,你别见怪。商贾之人,铜臭气重,度娘不喜欢。度娘宁愿嫁与清贫公子,也断不喜欢留在此等奢靡的地方。不要再叫我夫人。”
束梅用手揩着泪水,强忍下呜咽说:“娘子这是说的哪里话?老爷虽是商人,可既有文采,也会武功,从前老爷从不要求夫人……娘子做什么,就是府上的庶务娘子也不曾打理,日日都陪在老爷身旁,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束梅最后一句说的声音极小,从她的描述,我才发现从前的自己竟然如此无聊,只知道风花雪月,你侬我侬;下人不曾管教过,庶务不曾打理过;医术也不曾勤学,字也不曾练过,更不要提女红。
我自嘲地笑下,反问束梅:“从前我若真是这个府上的夫人,岂不是一无是处?现如今还留我何用?”说完,我顿了顿,又疑惑地问道:“你说我是他夫人,我可曾留下一男半女?我可有孩儿?”
答案定然是否定的,这样我又多个离开的理由。
镜子里束梅正刚迟疑着开口,柳云溪忽然从门里蹿出来,把花递给束梅。镜子里我见他给束梅使了个眼色。束梅行个礼就去一旁插花,没再回我话。
柳云溪扶着我肩膀,对着镜子里的我说:“本来我想等把孩儿接过来再告诉你,怕你念念不忘昨儿才没敢说。夫人和我有一个孩儿,叫宝儿,今年五岁,最晚明日就能到杭州--我们在东京还有一处大宅,这次来杭州时,他正巧发风寒,前些日子我已经着下人带他过来。”
我诧异地望着他,他微笑地望着我,仿佛我从前真给他生过孩儿似的。
装失忆装大发了,他竟然要把宝儿说成是我生的。
我忙伸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他笑了笑说:“夫人生育时还很年轻,还有乳娘,所以恢复得很好。”
束梅听闻,也在一旁附和点头。
这……都是中戏的毕业生么?
我起身转过来瞪大眼睛望着他,困惑地问:“昨日你不是说不曾碰过我?”
柳云溪眼睛都不眨,望着我笑容如春风般温暖:“这不是怕你接受不了,其实咱俩一直都很好,我夜夜都要和你……”
说到这,他眨眨眼,凑过来贴近我耳朵。
我慌忙躲开,不用他说的那么明白,又要开始胡说八道了。
他轻轻扶住我肩膀,肯定地点点头:“你都不记得了,肯定需要些时日接受。不要紧,往后的日子还长,就算你永远记不起,也不妨碍我继续爱你、爱你和孩子。”
说话间,他的额头慢慢靠过来顶着我的额头,让我想起我们最初的接触也是从这个动作开始。
他眼里的温柔让我几乎要崩盘,我缩着身子躲开他,不敢再看他。
他并没在意,对一旁的束梅说要带我去饭厅用早餐,让束梅先去准备着。
柳云溪现在的贴身小厮叫十七,就是欺负我的那个。
柳云溪明明见过他欺负贱儿,为何还会贴身照顾他呢?
我皱眉望着轻笑着的十七,他一定不知道我就是贱儿。
柳云溪看我发呆,指着十七说:“这是十七,贴身照顾我的。夫人有事吩咐他做就是。最早就是他发现贱婢害了你,他试图捉住那个贱婢,结果反而被那个贱婢打伤。等他能起床跑过来告诉我的时候,那个贱婢已经跌落山崖了。如果他能早点告诉我,你也不会有今日了。”
他的情绪越来越伤感。他的智商一定受到过重创。
我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没有表情地说:“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放我走吧。我不需要人贴身伺候,凡事我自己都能做。”
他焦急地拉起我衣袖说:“你什么都能做?你从前就经常弄伤自己,现在这手你还能做什么?”
“这不算什么。”我抽回手,迅速地说。
他望着我怅然道:“你变了、真的变了,可无论如何,我对你的心都不会变。”
我低着头回避他,我不想面对现在的他,那个属于紫嫣的他。
他看看外面,说时候不早,该去用早膳了。
十七一直跟着我俩。
我问他我可不可以不去,他摇摇头:“你见过从前熟悉的人,也许就能想起来了。”
我们踏进饭厅时,紫嫣就微笑着朝我过来。我漠然地望着她,柳云溪想当着她面拉我的手,我警觉地躲开,愤怒地望着他。
紫嫣看似和我叙话,一双杏眼却一直在我周身打量,几次和我对视。开始我还用漠然警觉的眼光望着她,我知道她在试探我,后来我干脆就往柳云溪身后躲了躲,瑟缩地不敢看紫嫣。
柳云溪拉过我衣袖,笑着对紫嫣说:“嫣儿,莫要这么看你姐姐,她素来胆子小,你这样要吓到她。我好容易才让她留下来,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紫嫣轻出口气,微笑着点头:“姐姐回来就好!”
柳四也在饭厅,见到我后激动的连连点头:“夫人,果然是夫人。我还以为束梅骗我,这真的是夫人。”
我漠然地望着所有人。
除了紫嫣,还有笑笑和小春。
小春和笑笑见到我惊讶无比。笑笑红着眼睛直接朝我扑过来,我本能地皱眉躲了下,笑笑扑空也没埋怨,依旧满脸笑容和着几滴泪望着我,她手抚自己胸口惊喜地问我:“姐姐,记不记得我?我是笑笑,就是萧公子,择木会馆的萧公子!”
我摇摇头:“不记得……”
笑笑快要急哭了,左顾右盼地跺着脚。柳云溪安慰笑笑,说要慢慢来,说我谁也不记得了。
笑笑扯着自己的裙子质问柳云溪:“难道不是只忘了你么?!怎么连我都不记得了!”
柳云溪也为难地看看我说:“她谁都不记得了,连自己有过孩儿也不记得了!”
“什么?!”笑笑惊呼。
柳云溪素来说谎不眨眼,没想到笑笑一下子就给他戳破了。
根据笑笑的反应,我猛然抬头望着柳云溪:“你?你……”
“骗我”俩字我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听笑笑又惊呼:“姐姐连宝儿都不记得了?!老爷不是说姐姐生宝儿时九死一生,姐姐从前最疼宝儿!”
笑笑……笑笑……我说你什么好?!
笑笑一脸难过的望着我,之后低头垂泪:“姐姐连自己的孩儿都不记得了,笑笑肯定更不记得了!”
柳云溪拍拍笑笑肩头,又带着我走到小春面前。
我望着小春笑了笑说:“小春,你好。”
听到我的话,柳云溪大惊失色,他大概想起之前紫嫣给他说过我和小春的“一夜春宵”,以为我因此只记得小春。
他在我的事情上永远不冷静。
种春比柳云溪更加慌乱,笑笑这小戏精也从泪眼朦胧中抬起头,呆呆地望着我们。
所有人都用惊异的目光打量我和小春。昨晚小春还是拿着我的玉佩才去的醉烟楼,柳云溪凝眉咬牙,估计就要手撕的小春。
虽然我和小蛇都给他澄清过,只怕现在他也无法相信;至少会觉得我和小春总有些私情。
紫嫣走过来,疑虑万分地缓缓开口:“老爷,这……这是怎么回事?怎的姐姐偏偏记得春公子,莫不是从前那谣传是真的?”
紫嫣还是时刻不忘陷害我,我必须寻机会离开这里。
我轻松笑下,对一脸茫然的小春说:“昨天在醉烟楼见过你,是你救了我,谢谢。”
柳云溪这笨蛋这才想起来,又长长出口气,握紧的拳头也不觉松开。柳云溪简单解释过后,众人也才如梦初醒,尤其小春,喃喃说昨晚根本没看过我,只是一味回忆乞丐的模样。
我凑到小春跟前,小声儿对他说:“春公子昨日救过度娘一命,度娘无以为报。如果春公子有需要,可以随时去醉烟楼找度娘……度娘不要银子。”
种春吓的脑袋和手一起疯狂地摇起来,干脆不敢看笑笑和柳云溪的方向。
柳云溪这活火山,来了个喷发前的预警,他拉过我肩头,在我耳边低声说:“记得我说过的话,你是我妻子,没有我的允许,你踏不出这家大门半步!忘掉你现在的身份!”
我依旧给小春使了眼色,细声嘱咐 :“记得来找我……”
柳云溪狠狠拽我过胳膊,在我耳边冷冷地说:“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不会给你机会离开的。你趁早断了这个念想!我比你自己还了解你!”
这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的节奏。如果我乖乖的,他便会宠溺,我若想造次,他便冷暴力伺候。
我不再做声音,只装作自己既害怕又抗拒,任由他拉着我往座位走。
奇怪,我知道柔荑因为和他闹矛盾搬出去住了,那无一和婉姝呢?
主座两侧的位置,不知道他会让我做哪一边。
我立着不动,等他的安排。
他如从前一样,黑着脸坐在主座,望我一眼便指着他左手边的位子让我坐下。
我刚要坐下,他忽然不自然地笑了笑站起来,拉我的手让我坐在他右手边。
之后他带着一脸歉疚和我解释说:“你离开后,嫣儿已经是我的正室妻子,你坐这边吧。嫣儿……嫣儿有孕在身,希望你能理解。”
有孕在身。还希望我理解?
Ok,我很理解、理解的很!
在泪水肆意之前,我迅速关闭自己微敞的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