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不见底的网络,谜一样不真实的世界,命运穿过冰凉的屏幕,连接你我。
如果有人问我和怪草,每天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再除去上学考试做作业之外,还有什么共同的特点,我们一定会异口同声地说:“云端森林!”
云端森林是我们看不见的秘密王国,只存在于电缆纵横的信号世界。
但我们却对这个虚拟的世界有着非一般的感情,在那里我们有固定的ID,但是为了纪念我们的相识,我们都披上了马甲,她叫怪草,我叫嗡嗡。我们是天生一对的好姐妹。
为什么我叫嗡嗡?原因很简单,因为开学那天,我就穿了一件黑黄相接的背心。
并且,我是说话直白的话唠,只要见着人,嘴巴就停不下来。对于我来说,融入集体从来不是什么难事,倒是怪草,她总是很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看书,或者发呆,在我们看来,她真是不够合群,我想大概成绩好的人都特别自视清高,即使待人接物总是面带微笑,但总让人感到疏远。
于是,心里默默和不善交际的书呆子划清界限。
“今天早上我从另一条路回学校,发现了一家不错早餐的店,那肉包子皮薄肉多,报名报名,谁明天想尝一尝,我给他带,不收外卖费!”我回味着口中残留的肉香味,激动的向大家推荐,我响亮的声音自然是冲破了教室的宁静,最前排的人听到我的呐喊,也都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我的能力就在于可以轻易与任何一个人在几分钟里就混熟,那些还没有说上话的同学,我大大咧咧地朝着她笑笑,热情地招呼两声说只要她想吃,我也可以帮忙带,便能马上笼络人心。
与我在早餐店巧遇的同桌卢靳阳,嘴里还塞着最后一口肉包,无奈地瞥了我一眼,竟然曝光我为大家服务的心,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想再找个理由去包子铺?
初长成落拓的少年,淡淡的青须,眉角一扬,藏着小小的鄙夷。
自以为多聪明,却在我的震晃运动下,勉强吞下了最后一口包子之后,一点也没有绅士分度地扯开我的手,干咳了几声说:“不就是早餐店旁边的小店还没开门吗?玻璃门上就贴着一张男人的海报,看把你激动的,没出息!别说你还打算绕到那家早餐店隔壁去流口水,在这里就有现成的,小样,难道我不够那男人帅?”卢靳阳自恋地理了理被我抓得皱巴巴的衣领,捋了捋额头的头发,笑眯眯地看着我,让好事者的八卦话题又有了发挥的余地。
我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不怀好意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到这小子臭美的样子,我就抓狂,邪恶的想法又一次在我的脑海诞生了,我靠近他的耳朵,心里默数着三二一,大叫:“什么叫做一个男人!他有名字!”
卢靳阳晃着脑袋,挣扎着想逃脱我的魔爪,他极力地捂住耳朵,但是,没用,最关键的三个字还没有说出来,我怎么可能放过他,他越是躲,我就越是要折磨他,无视他的求饶声,竟敢轻视我心中的天使?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我又往上提了八个分贝的音量在他的耳边大喊:“你给我记住!他有名字!他叫——金、在、中!英雄!在中!知道不!”那段时间,作为一个痴迷的仙后,我还特别迷恋在中,几乎成了纯种花粉,这会儿谁要是跟我家在中过不去,我肯定不会放过他。
在场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我。
那些有意无意的眼神中,夹着一双明亮的双眸。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像一颗种子,刹那间悄然无声地埋进了一个人的心里。可我却首先看到了另一个人。
涣散的目光在喧嚣的教室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虽然成绩好又优秀,却总给人一种忧郁的感觉。他的焦距没有在我身上逗留,随着所有人的目光侧眸,全是因为另一个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对上了怪草的眼睛,短促的几秒钟,却惊心动魄。
趁着我发呆的间隙,卢靳阳顺利逃脱,捂着耳朵,在地上直蹦了几下,顺过气来,摆出了李小龙的招牌动作,冲着我摩拳擦掌,还好班主任及时进了教室,简直是我的救星啊!
教室顿时恢复了一片死寂的状态。
班主任环视了教室一圈,每个人心知肚明,不想看到老虎发威,于是,都埋头掏书。只是我的心,好像怎么都静不下来了。其实真正注意到怪草,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
卢靳阳压低声音,一副划清界限的样子,气狠狠地对我说:“你有种,我耳朵聋了,要你负责!还有,以后别想我把作业借你抄!”
我也是有骨气的人,挺直了腰板,用力地把头撇向另一侧,说:“不抄就不抄,了不起啊!哼!看以后谁求谁!你再敢轻视我家在中,我也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幼稚!”少年鄙夷地评价道,我回头正想瞪他一眼,目光却无意间撞到了另一双眼睛,她轻轻一笑,看起来是好意的微笑,但那个时候的我,根本无心理会,和卢靳阳充满火药味的拉锯战就这样开始了。
从单纯的偶像崇拜到媚外崇洋的心理病态,从中国人的气节到棒子国的嚣张自大,个人崇拜演变成了国际形势辩论,整个问题不断扩大化,舌战最终以冷暴力收尾,我们俩谁都不理对方,即便是其中一个人开口说话了,也是怪里怪气、指桑骂槐,谁都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激怒对方的机会,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时间,这件事让我足足憋了一天的气,回到家把书包一甩,连做作业的心情也没了,趁着老爸老妈还没下班,我争分夺秒地打开电脑,爬上了网。
闹钟的秒针分分秒秒都没落下,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云端森林,遇到开心的伤心的事情都首先想到的地方,这里不但是我与仙后们讨论在中的圣地,还记录了我生活中的喜怒哀乐。
在回家的路上,我就打算把今天的经历告诉姐妹们,敢轻视我家在中的家伙只有一个下场——被舆论杀死,被目光诅咒死,我发誓如果有人想把我的同桌人肉出来的话,我第一个站出来爆料!
房间里全是手指落在键盘上发出的“哒哒”声,我一秒钟都没闲着,打了一大串,还是觉得不够解恨,再把同桌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临发帖的时候,觉得自己不能像他一样无耻,纠结再三,把其中难听的话都删掉了,只说今天遇到了一个极端讨厌的家伙,竟然不要脸地说自己比在中帅。
帖子发出去,很快得到了回应,姐妹们愤怒地斥责着同桌的厚颜无耻,大大地赞扬了我维护在中的优良品质,我顿时觉得心里舒坦了好多,颇感安慰,耐心地一一回复大家的跟帖,有人提议说把我同桌的照片发上来,让大家鉴定一下他到底是根葱,还是一把蒜,我巧妙地回了一句,一个男人好不好,看他身边的女人就知道了,另附上最近已经销声匿迹好一段时间的凤姐的玉照。
一群人嘻嘻哈哈侃大山,跟帖从原本的主题延伸出去,已经完全忽略了我那位自大狂同桌的存在,把重心转移到了讨论一个在韩国留学的仙后每日必发的这一天韩国娱乐报纸上关于东方神起,特别是与在中有关的八卦新闻,我看得真起劲,一个回帖不经意闯进了我的视线——是一个新ID,沮丧的表情后面跟着一段叙述:
今天,我也看到了一个同样讨厌的家伙,不过,我没有你勇敢……真惭愧,作为一个仙后,我竟然做了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但是,当时有人跟你一样勇敢,我真佩服她有这样的勇气和口才。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和她成为朋友。
我的眼珠子转了转,托着下巴,没想到世上有那么巧的事情,原来无耻的家伙不止是我的同桌,正想着该怎么回复的时候,听到了钥匙插进防盗门锁孔的声音,糟糕!老爸老妈回来了!我迅速退出了论坛,来不及安全关机,眼疾手快地按下了电源开关,从书包里随手抽出一本练习册,趴在书桌前,佯装在为书本上的难题发愁。
聪明的老妈摸了摸电脑主机,伪装的温柔贤淑像浮云一般散去,她怒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上学期间不准你碰电脑,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做功课!”
“老妈……”我合着手求饶,不能碰电脑就等于把我逼上了梁山,这日子可怎么过啊,我跟云端森林的小姐妹们都约好了,要给在中盖楼庆祝他的新曲上榜的,难道我要成为言而无信的罪人吗?我可怜巴巴地拉着老妈的衣角垂死挣扎。
然而,最终我还是眼巴巴地看着可怜的电脑就这样被老爸老妈锁进了书房,这使我好几天都觉得食肉无味。
好不容易挨到了周末,天知道我有多饥渴,一心思全扑到了云端森林,一登陆,就有N条未读信息蹦进了眼帘,基本上都是平时与我调侃甚多的仙后问我怎么都没有上线,我一一回复,道歉,述说这几天在老爸老妈的淫威之下,我是怎么挺过来的。
一条陌生人的信息留在夹缝中,那个ID我还记得,就是之前在我帖子里回复了一大段话的新人,她说:“不知道我的请求是不是很冒昧……那个,我们能做朋友吗?”
我想都没想就回复了一个字:好。
准备发送的时候,觉得回得那么简略可能会让人觉得不够诚意,便又加了几个字。
不过这家伙好像不在,过了老半天都没有再发信息过来,我在每个版块闹腾了一下,又一次被老妈逼迫下线,看吧,大人果然是说话不算数的最佳例子,说什么周末任我玩,都是骗人的!一切都是她的缓兵之计!
抱怨完了,我猛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大叫一声:“完了!明天去学校还要带盆栽!”
学校举办的绿化校园活动,要求每个人都要带一盆自己最喜欢的盆栽到学校,摆在教室的窗台上,这可难为我了,到花店一看,除了仙人掌、仙人球……这组仙人系列的植物,其他的全是鲜花,我勉为其难地选了一盆看上去还算顺眼的仙人球带回学校,结果,一进教室发现,全班带仙人球回去的人高达百分之六十,带仙人掌的有百分之三十,至于剩下的、没有随大流的人,带的不是吊兰,就是毛竹,最夸张的还有人让爸妈一起抬了一株铁树进教室,这些都是我叫得上名字的植物,可是有一个人却带来了一盆奇怪的植物。
老师端着那盆植物,还钦点了它的主人起来问答问题:“这植物看起来挺特别的,是哪儿买的?”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轻声说:“这是我自己种的。”
老师很吃惊:“那你知道它叫什么吗?”
她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盯着老师手上那盆怪东西已经观察很久了,即兴想了一个名字,没控制好音量,大声叫了出来:“我知道,它叫怪草!”
全班都笑了,她涨得更红的脸微微一扭,侧向我这一边。
少女的心思,眼神交汇,那微微的局促的笑容,藏着她小小的心事。
那次,绿化校园活动,我们班得到了不错的成绩,写着“绿色班级”的小旗子插在教室门口,远远看去,煞是显眼。这虽然不算是坏事,但令人烦恼的是从今以后值日生的工作就多了一项,照顾花草,及时浇水。
更让人懊恼的是,我居然是第一轮值日的人。
“我极度怀疑我们这要成为园林专修学校了。”我值日的时候,边浇水,边抱怨,一同值日的女生点头迎合,我漫不经心地浇到那盆怪草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从教室后门传来:“诶,等一下!”
我停止了动作,顿住。
教室里只有我和同值日的女生,我们俩同时把头转向了教室后门,从眼神判断,显然那个声音是在对我说话,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这盆怪草的主人。
她长舒了一口气,扯了扯滑到胳膊上的肩带,沉甸甸的书包垂在背上,她缓缓地走到我跟前,指着怪草说:“它不用喝那么多水的,跟仙人掌一样,它不喜水。”
我愣了一下,抱住了手上的洒水壶,侧头看着她:“所以……你是为了说这个特地回来的?”
她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说:“放学的时候忘了告诉你,刚刚走在路上突然想起来。”
我的脸上不觉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看来还算及时哦!不过,你这样跑来跑去多累啊,我觉得你应该在它盆栽上面贴一张小纸条,这样,之后的值日生也就知道了,这个想法怎么样?”
她点了点头,也跟着笑眯了眼睛,忙从书包里掏出便笺纸和笔,一行娟丽的楷体跃然纸上,我跑到自己的座位上,从乱七八糟的书包里翻出一个透明胶,热情的为原本就带有粘性的便笺纸加固,她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我抬起头,迎上她写满诚恳的脸,笑着说:“客气什么,这么点小事,何足挂齿啦!”
秋日的夕阳透过明亮的玻璃落在我们的脸上,她盯着那盆植物,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弯曲的绿叶,轻声说:“嗨,你喜欢在中吧,我也很喜欢在中哦……”
语气中带着丝丝渗透的温柔,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几乎复述了一次她的话,“我喜欢在中,你也喜欢他?”
她点了点头。
“在中?”
她又点头。
“金在中!”我的声音一下拔高了,“韩国的金在中!金花花!”
她使劲点点头,应和我:“就是韩国组合东方神起的金在中!金花花!”
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我顿时就激动了,把手里的洒水壶往旁边一放,抓住她的手说:“真的吗?真的吗?啊……我超级喜欢他的,我们家在中……哇,那真是太完美了,这就是我理想中的完美男人!”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书呆子,现在简直是彻底颠覆了。
她连连点头,“东方神起的五只我都不讨厌,不过那里面我最迷他了,虽然时间并不长,或者说刚刚开始!但是,我不单单是因为他的外表……”她双手合在胸前,一脸虔诚地说:“他为了唱歌,高中就选择了退学,当时为了省钱,从忠南走路到汉城……”
我默契地接着说:“为了省钱,吃别人吃剩的汤面,一个人住在没有电梯的公寓第十层……”
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难道那个帖子,你也看到吗?”
我想说当时我们几乎把这些事情都背下来了,知道这些的不止是我,但凡进入云端森林的新人都知道在中的入行经历,那些他用血汗换来的今天,深深地感动着我们,激励着我们……想到这儿,我打了一个响儿,瞠目惊呼道:“不会吧?难道你也去过云端森林?”
她露出了同样惊讶的表情,我们俩激动得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孪生姐妹,等我们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太过失态的时候,环视教室一圈,原来同值日的女生早就溜走了,没有人打扰我们了。
紧接着交换论坛ID,准备回家之后相互加为好友,结果,我们报上自己大名的时候,两个人都呆住了。
在班级里没什么交集的两人,却在网络上因为一个偶像论坛而再次奇妙相遇,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也许在旁人眼里追逐偶像脚步的粉丝都是很疯狂的人,但是,只有我们自己才真正明白,有些人是值得我们去疯狂,去追逐的。
后来,为了纪念这个历史性的相识,我们在云端森林披上了新马甲,想名字的时候,费了不少脑筋。
“不如……你叫怪草吧!”
“为什么啊?”怪草困惑地看着我。
我指着教室窗台上的那盆无名植物说:“你是它的主人啊,怪草,就那么定了!”我笑眯眯地看着怪草,对自己为她取的名字感到非常满意。
怪草圆溜溜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来回转了两圈,她突然一击掌,说:“啊……有了!你叫嗡嗡!”
“为什么啊?”我喊得比之前她听说我给她取怪草时候的那句“为什么”激动多了。
谁知道那家伙只是朝着我狡黠一笑,嘴巴里蹦出两个字:“秘密。”
我斜视她,以示轻蔑。
她笑着说:“你注册好了,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其实很简单,那是拜我开学第一天穿的那件黄黑相间的背心所赐,当时,我往台上一站,自我介绍的时候,我说了一大堆,她还是没有记住我的名字,但是,在那个时候,她就觉得我活像一只会发出“嗡嗡”叫声的巨型蜜蜂。
现在我们互相在对方的博客上留言,用双方心领神会的词汇聊着身边的事情,偶像的事情。不知不觉中走近的关系,让我们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
通过电波和网路信号重新发现身边的人,大概是只有这个时代才可能做到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