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她勉力笑了笑。
笑容如和煦的阳光,一直照入安德鲁斯的心底。如果,如果能够忽略掉她那苍白的可怕的脸颊的话,他也许会真的相信,这一切不过是一件很小的小事。
可是……
“绿腰——!”安德鲁斯惊呼一声,慌忙伸手抱住了她那柔软无力即将瘫倒的身体,还有她怀里沉重的竖琴,慌乱之中竟喊出了自己心底偷偷为她取得名字。
绿——腰?女孩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再没有力气去思考那个名字代表的什么意思,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不省人事了。
幽月,年十三岁,天下著名乐师——幽姬的女儿,父不详,十岁时,其母去世,再无亲人。一直跟着家中的老仆人居住在一起,性格孤僻。
简短的资料,安德鲁斯只扫了一眼就看完了。
幽月吗?看着仍昏睡在床榻上的小女孩,明明是十三岁的年纪,身体发育的却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而那眼神里却装着三十岁的年纪才有的悲哀与沧桑,这就是你吗?那样的柔弱,却又那样的倔强,绿腰,是你吗?
绿腰……绿腰……
是谁?谁在叫我?不对,那人叫,绿腰,但我不是,我是幽月……
绿腰……
这名字,听起来为什么那么熟悉?是叫我吗?……
撑开沉重的眼皮,微眯着眼适应着对她来说有点刺目的光线。
“你醒啦?!”惊喜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这个人,是谁?幽月努力的回忆着,……啊,是他了,练琴时那个少年,一直在旁边耐心的听着自己制造的噪音,满脸微笑的怪人,是啊,怪人,自己的琴音是那样的难以忍受,而他,却能够忍受一个下午……想到这里,幽月的脸上浮出一个自嘲的微笑。
不对!他对自己,有什么样的企图呢?幽月的脑袋里突然闪过一道亮光,危机感油然而生,那样难听的曲子,连自己都难以忍受,可他……
以往那些围绕着风华绝代的母亲谄媚的肥猪们的龌龊形象清晰的浮现在幽月的脑海里,他们,懂得什么高雅,懂得什么曲调?他们给母亲送来名贵的礼物,所作的一切讨好的举动,都不过是为了亲近母亲的身体,得到他们自己虚荣的心理上的满足罢了!
在那些岁月里,小小的幽月一直在旁边冷眼观望着,她清楚地知道眼前那些人的肮脏的目的,但小小的她,却没有实力保护自己的母亲,她比别人都更加的清楚了解,母亲是怎样高傲的一个人。
她每日里听母亲弹琴,听她将内心的苦和怨,还有那深深的无助全都通过凄婉的琴声诉说出来,然后扭脸强颜欢笑的在那些个把握着她们母女性命的达官贵人中间周旋。
她本该,有一个高贵的出身,再不济,做一个大家闺秀,在花园里弹弹琴,唱唱歌,有一堆人捧着她,宠着她,有一个爱她的夫君,微笑着听她唱歌。那曲子,必是缠绵欢快的,充溢着作者满心的幸福。
母亲她,毫无疑问的,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然而……
早知道,那日她死也不会让母亲去那人的府邸演奏的,明知道,那些人的不怀好意,但还是心怀侥幸的以为,以前也是这样的,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早知道,她该日夜陪伴在母亲身边的……
早知道……
那日,从那人的府邸回来,她就该看出什么端倪了,母亲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眶还是红红的,神情恍惚,如果她再仔细些,她就能够发现母亲肿胀的红唇和脖子上被衣领遮盖的瘀痕,如果她再敏锐些,她就能够感觉到母亲最后说的那些话背后隐藏的深意了……
“月儿,我知道你喜欢琴,但是你这辈子,一定不要学琴。”
“月儿,这世上的男人,他们对你好,都是有企图的,只不过有的人善于隐藏,让你不知不觉地沦落,给了他所有还要对他感激涕零,有的人,只会明目张胆的来夺来抢,要知道,这名面儿上的企图并不是最可怕的,而那些善于隐藏的人,才是最该防的啊……”
“月儿,不要恨你的父亲,我终究是爱他的……”
“月儿,将来长大了,找一个爱你的普通人,平平凡凡的过日子吧。”
“月儿,你这么瘦,身体这么弱,让我怎么放心呢?”
“……”
幽月后来曾经无数次懊悔,为什么自己当时那么迟钝,只是感觉母亲有点不同寻常的唠叨,竟然听不出那是跟自己最后的诀别……
再三紧紧地拥了拥幽月,最后终于不忍的放开了手,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挥挥手让仆人带着她出去玩了……
等幽月再回来的时候,等待她的却是母亲冰冷的尸体……
母亲,我什么都答应你,但是我却不能不学琴,终有一日,我要让他们全都在我的股掌之间,我要让他们全部都后悔!
十岁的时候,幽月在母亲灵前默默地发誓。从此开始无休止的练琴。
可是,从来都没有一点根基,又无人指导,只靠着她自己往日的记忆摸索,三年过去,直到昨日碰见安德鲁斯,仍旧是进步不大。
月儿,这世上的男人,他们对你好,都是有企图的……
有企图的……
母亲的话在幽月的脑子里不断回响,即使本来对安德鲁斯心有好感,现在她也不由得摆出十二分的防御姿态,将他拒在千里之外了。
“谢谢你帮我,不过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我不叫绿腰。”
公式化的微笑,却未及眼底,淡淡的语调,透着彻底的疏离。
“不,是我的错,才害你变成这样。……”安德鲁斯失望的看着幽月,为她对自己的冷淡而感到心伤。
“这不怪你。我本来体弱。现在也好了,那我先告辞了。”幽月故意跟他撇清了关系,也不想以后再有什么瓜葛,说的冷冷淡淡的,起身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