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三十二年(1767),仪陇知县吴映白为教化治下子民,在“香堆金粟露无声”的金粟堆下选址筹建仪陇历史上的第一家书院,史称金粟书院。嘉庆年间,书院历经两次维修与扩建,至嘉庆十四年,形成当时仪陇最高教育机构的唯一处所。书院小巧玲珑,风景秀丽,包括礼堂、讲堂、书楼、宿舍四个部分,均为穿斗纯木质结构建筑。在两个吊脚楼式的讲堂中间,有一座四方形的建筑,这就是金粟书楼。楼共三层,底层为过厅,二层供藏书,三层可凭栏读书,极目远眺。因其高达十三米,是城里最高的建筑,时人称之为望月楼。光绪年间,仪陇知县冷春城手书字径约一米的“讲堂”二字,镌刻在书楼前面的粉墙上,不但先声夺目,且平添满院书香。
今天我们已无法知晓吴映白、冷春城之辈算不算是教育家,但从他们为书院立定的学规中可以看见他们关爱教育的本性。听听他们归纳的这句话吧:“振志气,崇经术,严课业,肃规矩。”在今天细细品来,也许有些封建糟粕的成分,但教书育人的理念与百年树人的愿景却力透纸背,入木三分。
1906年,民主进步人士刘寿川回到仪陇创办新学,将金粟书院改设为县立高等小学堂。两年后,朱德从四川省通省师范学附堂附设体育学堂毕业来到学堂任教。他力倡新学,饱受保守势力的排斥与打击,最终怀抱“投笔从戎去,刷新旧国风”的理想,远走云南讲武堂。
1960年3月,朱德回到阔别五十二年的金城小学,眼见他当年手植的桂花早已奇香三秋,皂荚树已浓荫若盖,不禁心潮起伏,兴致勃勃地为学校题写了“为共产主义培养新人”的谆谆嘱托。其笔下的风雷与境界自然是吴映白、冷春城们的学规难望其项背的。
据《仪陇县志》记载:清道光十七年(1837),仪陇知县王者政主持修建文塔于仪陇县城东南边的大金山上,从此以后,人们便把大金山称为“塔子山”。此山海拔六百六十米以上,崖壁陡峭,冈峦峻峙,与县城后面的金城山相距六里左右。两山之间,虽深壑相阻,却遥相呼应,其山形与高度都比较相似,犹如一对姊妹山。从县城方向望之,文塔通体雪白,如一把利剑,闪烁出一道道寒光,刺破蓝天,直指九霄,邑人称为“白塔”。塔基为正六边形,面积约三十四平方米,全系砖石结构,上下共九层,高二十七米。精湛壮美,雄伟朴实,六边密檐式的建筑造型艺术特色,给游人留下了深深的回忆。
如登高望远,须从底层正门而入,从左侧踏上级高二十五厘米、宽八十厘米的石梯盘旋而上,经过五层佛龛,便莅临文塔最高层。文塔每层都均匀地排列着六孔圆拱形小窗户,透过窗户,极目远望,重重叠叠的深丘沟涧,好似江海的波涛,汹涌澎湃,竞奔眼底,令人心神陶醉,仿佛置身于茫茫水域之中。
文塔石门上的联语和每层佛龛内的神像,均精雕细琢,美轮美奂。惜乎在十年浩劫时期被损毁殆尽,现在能供人们考察的,只有修造文塔时烧制的深灰色大砖上能隐约可见“道光十七年文塔”七个四厘米见方的楷字,凸露在每块砖的横侧面,算是对文塔的修建年代较简明的历史性的记载。
神像已毁,但其宝座的后壁上,建塔的画工绘制的栩栩如生的墨龙却幸存了下来。墨龙舞爪张牙,口喷火球,劈雷击电,奔驰在太空云海之中。
1985年3月,仪陇县人民政府拨专款维修文塔。补好了塔壁,整修了塔顶,六只翘角上重新悬挂了银灰色的风铎,宝珠顶心上安装了避雷针,塔底进口新添了铁栅门,正门左右立颊石柱上重新篆刻了楹联:
文光烨烨射天地,
塔影巍巍壮古今。
在第一层塔心室的小龛内新刻制了文物保护标志碑。第二塔心室左壁重刻了《培修文塔记》。文曰:
“文塔又名白塔,位居于大金山顶,距县城六公里。始建于清道光十七年(1837),通高二十七米,系九级六面砖石结构的檐式宝塔。1980年3月17日,文塔被列为仪陇县文物保护单位。塔身东南面七至八级早于民国初年遭雷击毁,破损不堪。今年仲春上浣,县人民政府拨款维修,加固塔基,补好塔壁,重添铁门,新刻楹联,让古塔焕发丰姿,大放异彩,今修缮工程告竣,因以作记,铭刻于心,永志不忘。”
清代同治元年(1862),时任政府中的钟爱文化者又在仪陇县城东南侧龙泉山上修建奎星阁。其阁依山而建,小巧玲珑,清幽别致。因遭雷电所坏,光绪十一年(1885)被重修,一度名为文风阁。为六边形穿斗盔顶式阁楼,通高一十八点六米,共五层,底层面积约为八十二点三平方米,每角有三根直径四十五厘米的木柱构成楼阁的主体房架,各层藻角,有的像龙头,有的像鱼尾,金子尖端悬挂着银灰色的铁铸小钟,和风吹拂,叮叮作响,幽静动听,让人仿佛有身临古刹之感。
奎星阁正门直向北方,门上曾有楹联:
奎星志气冲霄汉,
朱笔文光照山川。
阁内每层六边均有天花望板,上面为民间画师绘制的历史戏剧彩图,因日久天长,风霜侵蚀,画面剥落模糊。1959年夏,仪陇县人民政府曾拨款进行维修,重新在天花板上描绘了三英战吕布、计取荆州、岳母刺字、挂帅出征、木兰从军等历史戏剧画面;又彩绘了仪陇名胜,如方州夜月、抱朴遗踪、穿云路径、西寺晨钟、月照凌荫、立山霁雪、石佛挺秀、紫云初晓、茶房古洞、团包翠柏、石神仙子等誉满全县的风景名胜地。但均在十年动乱中荡然无存。
1979年,仪陇县人民政府又拨专款维修,在天花板上再次彩绘了《三国演义》《红楼梦》《西厢记》《水浒传》等民间广为流传的历史故事。新铸的小风铎,又重新悬挂在每只藻角上,让和风又送来清脆悠扬的钟声。阁身更换上新装,红柱黄瓦雕梁画栋,姿态万千,绚丽夺目。并奎星阁旁新建了奎星亭、南轩、奎星门,铺设了石梯道,雕了两尊大石狮,还垒砌了花坛,增设石桌石凳,并在游人上山的奎星门柱上,重新书刻了一副楹联:
朱总故园隐佳胜,
金城新貌显丰姿。
有意思的是,作为历代为纪念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的庙宇——文庙,在仪陇的出现竟比书院还晚一些。清道光二十一年,仪陇选址金粟书院右侧建起了文庙,塑起了万代师表的金身,来自山东曲阜的孔圣人从此开始享用到川北仪陇的香火。文庙的最前端,建有一座高十三米、宽二十五米、巨砖垒砌厚达一米半的巍峨照壁。清代仪陇书法家黎重应邀为照壁题写了“万仞宫墙”四个大字。这“万仞宫墙”之意出自《论语》子贡语。鲁大夫叔孙武叔曾经对大夫们说:“子贡的学问很深,比孔子还要强些。”子贡听说后就给叔孙武叔说:“人的学问好比宫墙,我的这道墙不足肩头高,别人很容易看到里面有多少东西,我老师这道墙有好几仞高(仞:丈量单位,古时八尺或七尺叫作一仞),别人是看不到里面的东西的,只有找到门,走进去,才能看到这墙内雄伟的建筑,可找到门的人太少了!”明代学者书法家胡缵宗认为数仞宫墙仍不能表达人们对孔子的赞扬,于是在为孔庙亲书“金声玉振”的同时,又将“万仞宫墙”题于曲阜城门——仰圣门。到了清代,乾隆皇帝到曲阜朝圣,为了显示他对孔子的敬仰,下令把胡缵宗书写的石额换下,自己亲笔书写了同样四个字镶于城门。黎重于仪陇法先贤而书之,使仪陇文庙得以与中华文庙同根同源,正可谓“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文庙占地不大,但功能齐全,教化彰显。内有棂星门、泮池、三顶桥、大成殿、崇圣祠、明伦堂、尊经阁、奎星阁等建筑;有颜回、子贡、子路等七十二先贤灵位和放生池、荷花池等景点;有“崇化重新,九天雨露栽桃李;书林复古,万里风云展鹗鹏”与“作者圣,述者明,仰崇高万仞宫墙,敬教勤学;形上道,形下器,萃中外一时文物,强识博闻”等博大精深、文采飞扬的楹联。作为仪陇唯一的一座祭祀中国杰出的思想家、儒家文化创始人孔子的庙学合一的古建筑群,“万仞宫墙”的文庙当是这片土地上源远流长的儒家文化圣地。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它与一远一近的奎星阁、金山文塔相互呼应,成为仪陇文风昌盛、人杰地灵的精神象征。
1926年,仪陇县开明士绅刘星北及诸位县绅向县府建议筹建县立中学。这一想法得到了县知事陶梦云的鼎力相助。他四处奔走呼号,“筹款二十万钏”,任命刘星北为建校委员会主任,县绅陈惠吾负责工程事务。在原旧考棚处修建仪陇县立中学,并于当年招生。1939年,改称仪陇县立初级中学校。1948年始设高中班,并更名为仪陇县立中学校。1950年,人民政府将县立中学校、简易师范学校和私立南图中学合并为一校,改称仪陇中学校。因入学人数日渐增多,学校于1952年在县城东门外建新校舍,1954年主体建筑落成,校址迁至此处后,学校更名为四川省仪陇中学校。
寻寻觅觅,风风雨雨。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仪陇中学从金城山麓一路走来,先后培养了各类毕业生五万余人,为高校输送新生两万余人。“红岩英烈”席懋昭,原中共中央候补委员、四川省省长肖秧,原台湾中正大学文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古文字学家胡自逢,中国工程院院士、国家有突出贡献专家、中国科大博士生导师何多慧,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副总经理、中海油有限公司总裁周守为,中国驻约旦大使罗兴武,中国人民解放军某军区副司令员许尔杰少将等就是莘莘学子中的杰出代表。除了这些名人之外,新时期下新概念的状元更是不胜枚举。
其实早在遥远的宋代,仪陇就出了个状元,名叫李协恭。他是唯一在中国科举史上雁过留声的仪陇人,金城东门外,曾经有过为他而建的状元牌坊,就连牌坊所在地的街道,也因此叫作状元街。有意思的是,后来才出现的金粟书院以及“万仞宫墙”的文庙都在这条街上,而仪陇中学的校园刚好处在这条街的尽头。时光流逝,状元街上的状元牌坊早已在岁月的蹉跎中化为尘土,但新的葱绿却在有着状元基因的土壤里鲜活起来,当金城小学与仪陇中学不辱使命地顶着省重点与省示范的光环而蜚声川东北名校时,它们与李协恭的时间距离刚好是一千年。
一千年太久,李协恭与状元牌坊的残照肯定无法照耀仪陇的今天,但怀旧的情愫还是让仪陇人在仪陇中学校门口复建了一座状元牌坊。在万头攒动、人才辈出的校园前,它伟岸的身影多少有些孤寂与寞落,因为它已经看见,学子们那一双双初生牛犊、稚气未脱的眸子里,分明闪烁着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信念。
翰墨的金城
翰墨,羽毛与墨的词性相加与变异。作为一个专属文化名词,翰墨最早出自三国时期。三国时期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曹魏开国皇帝曹丕在其著作《典论·论文》中有云:“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后世因此将翰墨用来泛指文章、书法和丹青。
中华多名山。而名山之名,除了高要、险峻、秀美、神奇等自然因素外,人文的植入举足轻重。上至帝王将相,下至文人骚客,其诗词、字句多镌刻于名山大川,形成山的翰墨与翰墨的山,于景,有画龙点睛之妙,于情,有歌以咏志之功,文字与巨崖并在,巨崖便有了生命之力;自然同翰墨流芳,自然便有了百媚娇生。在这些地方不仅可以阅读历史、阅读书法、阅读社会、阅读人生,还能让人产生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与“仗剑行宇宙,天高我为峰”的豪迈。
金城山就是这样的一座山。
20世纪初,朱德、刘寿川等一些接受过新学的人回到仪陇,不仅带来了教育观念上一些变化,也让人们认识到人除了追求物质生活以外,还需追求一些精神层面上的东西。当地的开明士绅们认为金城山钟灵毓秀,自然天成,有亭台、花榭、寺庙、桑竹之属,可以修葺成一处休闲娱乐之地,既可供居民散步、赏景、喝盖碗茶,又可成为一个城镇文明进步的标志,二者兼济,相得益彰。
士绅们的提议得到了仪陇知事赵伯垣的首肯。1928年,政府将金城山山顶并山腰禅院地带划出,命名为“金城公园”。为浓郁它的文化气息,赵伯垣乘坐滑竿,亲自前往巴中渔溪寺,请到了融颜柳之长于一身的川北著名民间书法家刘健公先生前来仪陇题写园名。当时健公先生虽已年近六旬,但精神矍铄,笔力强健。经过观察选点,他将文庙“万仞宫墙”照壁的背面作为书写场地,用一根两丈多长的斑竹竿做笔杆,两尺宽、三尺长的蓑草捆绑前端做排笔毛,一个直径四尺见方的木盆做砚台,土红溶解于水后的汤汁做墨。据说书写当日,先生伫立照壁约个把时辰,双目微闭,气沉丹田,突然双目圆睁,拿起巨笔,形如武士执戈,又如公孙大娘手持彩练当空舞,一个箭步冲向照壁,旁观者还没反应过来,“金城”二字已龙飞凤舞于照壁之上,因字大“纸”小,赵伯垣当即安排人搭起脚手架,用粘接而成的特大贡川纸将字从照壁上勾画下来。第二天,先生又重起炉灶,写下“公园”二字。
字写好后,赵伯垣顺应民意,选中金城山南形如波澜起伏,自然折叠天成的陡峭崖壁,由石工凿孔搭架,将健公先生的神来之笔阴刻于崖壁之上,一壁一字,每字径约六米,石灰衬底,嵌以碎瓷,阳光之下,银光闪闪,卓然不群。二十里外望之,仍风流倜傥,霸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