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儿爷也没爬多久,在下面的我们就已经看出来了,其实,爬这看着不高但忒费老劲的悬崖,随时都透着危险。玄!大家不由得都为板儿爷捏了把汗。
华子说:“什么呀?丫这是来劲了。真不知丫怎么想的。干吗呀?跟谁拧着劲怎么的。万一出了事儿那怎么办?”
“得得得!还是赶紧让板儿爷下来吧!”百顺儿用商量的口吻说。大家也都附和着说,还是下来的好。
于是,华子冲着悬崖上面大声喊:“哎,板儿爷,我说你还是下来吧。费那劲干吗呀?咱赶紧着回吧!”
“别介,上来了就没下去的。”板儿爷的声音从上往下传来,显得有些气喘。
“还是下来吧,板儿爷……”百顺儿开始着急。
“丫还真的来劲了,千万别出事啊!”华子也急了。
此时,板儿爷已经爬上去十多米了,再往上爬就更危险。
仰头看去,板儿爷双手紧紧抓着藤蔓,脚在悬崖壁上四处探寻着可以落脚的地方。说话间,板儿爷渐渐爬到离悬崖顶不到十米的距离了。这时候,大家都看出来了,板儿爷已经很难有落脚的地方了。
大家真的开始着急了,可又没办法帮忙。华子大叫:“我说板儿爷,你别急,抓稳了先歇歇气儿,要是能下来还是慢慢爬下来。”百顺儿也叫:“对,还是慢慢爬下来吧,我们在下面接着你。”
大家一直仰着脑袋关注着板儿爷,其实早就发现情形不大妙。那些黑乎乎的石头都很湿滑,不敢太使劲地蹬踏,而那些纵横交错的藤蔓也怕出什么意外,万一吃不住劲儿那可怎生是好?
“真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啊!”板儿爷的声音又从上面传下来。
“没事,没事,板儿爷你先歇会儿,慢慢地下。”华子把口吻放得很缓和。然后压低了声音悄悄对我们说:“这时候别拿话激他,不能急,急了准出事。”于是大家都噤了口。
耳边突然变得很静,瀑布的轰鸣、林中鸟儿的鸣叫突然都消失了,只听见自己怦怦怦的心跳。
“喂!哥儿几个,我他妈真的不行了。”头顶上方传来板儿爷仍旧是淡淡的声音。
听这话,大家心里猛地一紧。
华子仰着脑袋故作轻松地说:“什么呀板儿爷,你是谁呀?是板儿爷呀!别着急,慢慢下来。没什么下不来的,啊!”
“估计不行了,我已经没劲了。”板儿爷的声音有些微微地发颤。
大家猛地全都傻了眼。
大家跟板儿爷的距离其实不过三四十米,但一个是在悬崖壁上,其余的却是在悬崖下,想帮也帮不上。大家都开始流汗。
百顺儿突然带着哭腔叫:“板儿爷,你坚持住,我上来帮你!”
板儿爷闻言大叫:“别别别,你上来也没用。”
此时安静得不得了,似乎连心跳也没有了。大家都清楚,如果板儿爷真的坚持不住,从这差不多有六七层楼高的悬崖上面摔下来,那八成他就没戏了。
悬崖下,是一堆凸起的犬牙交错般尖利的黑色乱石……
“得!我他妈认栽了。到云南就已经算是栽了,这辈子就栽这一回。”板儿爷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平静。这种平静是一种无奈,而这种无奈却显得坚定。
悬崖壁上,板儿爷换过手,用左手死死抓住一条粗大结实的藤蔓,稳住身子,腾出右手,往上衣兜里掏着。
华子叫:“你干吗呀板儿爷?还不快下来呀你!”
空中突然飘荡起几张灰黄色的小纸片,板儿爷的声音从悬崖壁上幽幽地传来:“哥儿几个,我还剩下几张饭票,就留给你们了。”
听板儿爷这话,大家都傻了。
“还有,我兜里还有几块钱,就算是交团费了吧。”随着板儿爷的嘱咐,空中又飘洒下几张钞票,“华子百顺儿,等你们哥几个回北京的时候别忘了去我家看看,看看我妈,就说我在云南彻底扎根了。记着啊!没事常去看看……”
“我操你大爷板儿爷!你丫就是一怂人!我告诉你,没谁愿意去你家说你丫这点破事,你自己回家说去!啊!”百顺儿带着哭腔大声叫骂起来。
华子也颤着声骂:“我说板儿爷你还算是个爷们儿吗?不就是个破悬崖嘛?有什么呀?你下来,你下来呀板儿爷……咱还得一块儿回北京呐是不是,回了北京我不请你吃烤鸭涮羊肉我就是孙子听见了吗你。”
百顺儿也大叫:“下来呀你,咱这就去县城,去馆子吃卤猪蹄儿,咱比比看谁能一口气吃下十根儿好吗?下来呀你!”
“不行了哥儿几个,没法下来了,我是彻底没劲了。”板儿爷的声难得地发着战,“什么也别说了啊哥儿几个,都是好兄弟!到时候,我屋里的那点破东西你们就看着给处理了吧,最好是全都给烧了。”
我们拾起那几张湿漉漉的饭票、钞票,感觉这好似板儿爷在做最后的交代了!
静,或者静谧是什么?是寂静,是恐怖,是可怕,还是心死了之后的安静安宁?
陡然间,天空不再明亮,阳光不再灿烂,鸟儿不再鸣叫,瀑布不再轰鸣,水珠不再跳跃,山风也不再轻柔地吹拂,只有那横在面前直直耸立的悬崖,黑森森地显出可以吞噬一切的原本的狰狞。
华子急了,猛然仰天大吼:“咱拼了!板儿爷,咱拼了,凭什么不拼一把?咱还得回北京呢!”
百顺儿等也大声吼叫起来:“拼了!扎他妈什么根儿!板儿爷拼了!我们绕上悬崖去接你!”
静默了片刻之后,板儿爷突然大叫起来:“好!听大家伙的,我他妈就拼了!生死就这一回了。不就他妈十来米吗?要死咱也得死回北京去死回家去!”板儿爷一改往日的温吞水脾气,猛吸一口气,手脚并用……
我们从瀑布旁边绕上崖顶,一众兄弟终于在悬崖顶上汇聚,这时才感到了从未过的乏力,竟如虚脱了一般,都颓然倒下。
身下,依然是湿得发腻的青苔和野草;耳边,依然是瀑布跌落下去发出的轰鸣;头顶,依然是一缕一缕从参天大树缝隙间投射下来的耀眼的阳光。
我们都默不作声,尽管刚才瞬间突至的绝望已然消失,但后怕仍萦绕在心头。不知过了多久,大家才慢慢爬起身,却又相对无语,心里都明白,刚才板儿爷不啻经历了一回阴阳之变,差点叩开了阎王爷的大门。
“咱回吧,哥儿几个。”还是板儿爷打破了沉寂,大家这才慢慢爬起了身。
悬崖之上,板儿爷举头仰天,沉声道:“哥儿几个,咱都得记住喽,咱这小命儿,还得留着,好好留着!咱这小命儿不是这儿的,是北京的,是留给咱妈的。”
“这条小命是咱妈的!”这声音在那一刻猛然盖过了瀑布的轰鸣,轰轰隆隆地在心底里炸响。
也许,在那一刻,我们那一张张并不成熟的脸上都悄然淌着泪。
如今,那原本默默无名的瀑布,也有了自己正式的大号,就叫“莫里瀑布”,成为当地一景。
只是,如今的人,或许鲜有人知道曾在那里发生过的其实也许是微不足道的故事。
但这故事,一直就存放在我心底里。
我想,也会刻在板儿爷、华子、百顺儿等当年亲历的知青哥们儿心里。
魔鬼阿邓
阿邓是他的昵称,若我没记错的话,该叫邓小银。是否是这个“银”字我倒记不清了。
阿邓是昆明知青,那时他在五连我在一连,隔着好几公里的路。
初识阿邓,感觉他略显腼腆,总眯缝着一双小眼微微憨笑。阿邓的昆明腔特别浓,初到云南听着都觉得好玩。比如很简单的一句套话“有空来玩,好吗?”到了阿邓嘴里,就成了“不有得事情呢时候就来哇哇,格活?”昆明话在发“玩”的音时发出的是“哇”,“好吗”则改换了句式,叫“格活”。
阿邓是出了名的懒鬼,连行动也比常人迟缓,说话慢条斯理。用四川话讲,叫作“死皮”。
不过,就这么一懒鬼“死皮”,阿邓却突然间出了大名,而且被连队旁景颇族寨子里的景颇族人惊呼为“魔鬼”。于是,阿邓就多了外号:魔鬼阿邓。
说起“魔鬼阿邓”这外号的来历,那也是一件很意外的事件。那时,阿邓所在的连队被整体调到了莫里新建营。事件就发生在莫里大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