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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太阳溪

我又回到云阳,在新城徘徊,满眼尽是旧城生活。

新楼高低错落,建在坡地上。道路起伏,我跟着一个卖豆花的老汉走了一程,又和一群孩子一起,坐在路边吃豆花、凉粉,然后就遇见一位盲人算命先生。为了和他说上话,我也花钱去抽了一签,签上写着:“腰间别蒲扇。”——“是上风运。”盲人算命先生说。随后他告诉我,他叫杨乐忠,1953年出生。我又问他的家族历史与个人命运。

杨忠乐先生反问我:“你问这些有何贵干啊?”

我急中生智,和他对上暗语。我说“龙脊对沙洲”,他接“江水二面流”;我说“富无三十载”,他接“清官不到头”。

“对呀对呀!”我握住他的手说,“这龙脊梁上的文字现在还有几人知道?连龙脊梁也和老城一起沉没了。总得有人记录历史,让后人了解先辈的经历和命运。”

“就是就是。”杨师傅点头微笑着,而我看见他那双失明的眼睛转动着,像两颗石子蕴藏着苦难沧桑。杨乐忠随即开口,跟我讲述了一段无人知晓的血泪史——

“我们家祖上据说也是从湖北麻城县迁来的,具体情况也不清楚,我也没见到过家谱,就知道从高祖那辈下来的字派是:云、正、乾、坤、乐、升、平。爷爷名叫杨乾华,父亲名叫杨坤强。国民党时期,爷爷那辈人在老城做生意,置了些土地,还开了栈房,卖布匹、百货,从乡里收的挑子油(用篾条编的竹篓装起,竹篓里垫上一层层的油纸,磕磕碰碰都不会漏),再卖给大老板。家里有个商号,叫‘荣华宫’。”

“1938年,爷爷的哥哥去世。家里总共六个娃儿,爷爷一个人撑不起,就把土地一点点卖了。到解放初,还剩一点儿土地和一些板板屋,全都一网打尽,分给了贫下中农。爷爷把原先一些栈房都拆了当柴烧,但成分还是评成地主。”

“解放初,我们住的是栽插棒棒房子,年年洪水季节(一般是五月下旬以后)都要拆,把檩子棒棒扎成筏子,捆起套到坎坎石头上,这样不会被洪水冲走,等洪水退了再建。直到后来,葛洲坝筑了以后,水才稳当些。”

“解放以后爷爷老了,还在挑煤,从溜子达、甘角花、龙王根,挑到山上。父亲书读得多,也没办法,你有值钱的本事,他不用你,因为你是地主出身。父亲后来就去行医,那是解放前他跟一个国民党驻军的医官学的,能够开药,动一些一般性的小手术。1958年下半年,父亲准备去陕西行医,求生活。走到大巴山,天气太冷,就退了回来,去城口县找他的妹妹杨坤瑞,在那里住了几天,还是在当地行医,想挣点儿盘缠就回家。谁知刚走到一半就被人拦住,当地政府喊他回去(父亲后来说,自己大意失荆州,根本不该回去),回去才知道,人家告他非法行医,把人眼睛看瞎了——父亲是帮人做过一个白内障手术,没有成功,结果判了他一年多。这样父亲就作为劳改犯被关进奉节硫磺厂,那里地处高山,属四川劳改局的管辖范围。父亲从1958年到1960年下半年一直关在那里,出来之后,还是求爷爷拜奶奶的,在外面行医。后来因为我们三个娃儿没有着落,父亲又辞掉工作,回来带我们。等到1961年2月间父亲回来,爷爷和母亲都已经饿死了——爷爷是1960年4月间,母亲是1960年腊月间饿死的。母亲名叫穆淑兰。母亲死了不久,父亲才回来过了年。父亲是个书生,性格不太开朗,往年说话、唱歌,都是书生那一套。”

“我不会唱歌,因为没有读书,还没有踏进学校校门,眼睛就瞎了。父亲离开家之后,家里穷枝烂叶,衣食难求。你看,大的小的,都饿死了。我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因为缺营养,我把眼睛饿瞎了。”

“1958年大办钢铁,从乡下抽调人,到沙陀铁厂,还有高阳的万柳沱煤场,抽调的尽是年轻的,身体好的;乡里去的多,街上去的少(我们屋没有去炼钢);他光叫人干活儿,不给人吃饱,把人拖死了,拖得奈不何……”

“1958年上半年开始大办钢铁,下半年进入伙食团,那时我才五岁,就跟着妈妈走。妈妈在伙食团当炊事员,尽义务。开头还吃得饱,各人背些米,背些菜过来,吃的钵钵饭,还有红苕、瓢儿菜、牛皮菜、莴笋、冬瓜、南瓜,后来就吃不饱了。吃不饱就灌盐水么,灌的都得了水肿病。屋里不准烧火,烧火就给你把锅儿搬了、挑了[63]。到1959年下半年,生活就越来越紧张,这顿分到又等那顿,后来分不到吃的,就饿死在灶屋门口。”

“当时一起进伙食团的有我爷爷、妈妈,带着我们三个娃儿,我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我头一年就得了夜盲症,妈妈把我一个人送到我外婆那里,万县的何家石坝,弄一点红苕叶子、指拇[64]粗细的红苕根根、还有长耳芭给我吃,我吃了眼睛就看见了;但是后来,外婆也饿死了,我没吃的了;先是右眼看不完全,走下坡路看不到步数,上坡还行,后来两个眼睛睁起,看还能看见一些,看到的东西不透亮,后来就完全看不见了。那时还小,也不理解,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看不见了。吃饭就是喝么,喝得一桌子的。妈妈死了以后,我就看见地上黑乎乎的,也看不清她的脸面。那是1960年腊月间,又冻又饿,用头脑分析,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那时也没有谁照顾,吃饭在奶奶那儿,奶奶做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奶奶也老了,带不动我们,就把父亲叫回来;屋里还有一个孃孃没有出阁。我们当时就住在云阳老城的上小河街,父亲1961年2月间回来,本来还想行医,卫生局发给他行医执照,但镇政府还是不允许,连街上的居民也歧视他,没办法,只有下力,挑煤、挑火砖,还有‘三合泥’——当时还没有水泥,就用筛子筛炭灰;筛出来挑去卖给人家;炉灰再和上沙子和泥,就做成三合泥,拿给单位上起房子、铺地。我还不是找个烂簸箕跟到下力,下坡看不清楚,上坡还行,两边还晓得是在岩上。”

“我从1963年(10岁没满),就跟着父亲开始下力、挑煤,挑到1971年,整整八年,从山上挑到老城,还去大河沟的溜达子煤厂、云硐区的大虎头。那时间只看到一点点,看不清楚,看人只是一个桩桩,看不到脸面,高矮还是看得到,长得胖不胖也大概晓得;1971年有一次伤风感冒,眼睛充血,之后就完全失明了。父亲也没有什么办法。”

“我看不见以后还在干活儿,拉板板车,直到1976年,从老城拉到高阳、南溪、清溪洞,拉铁、拉桐油、石灰、山货、水泥……碰到什么拉什么,两三个人一辆车,一年四季穿草鞋,脚上冻疮东一处西一处,衣服穿得筋筋挂挂,开花开朵的,连补都没得补,四面八方都是洞。当时整个云阳才两趟客车,上午一趟,下午一趟。货物主要靠人力运输。拉车工资低,挣钱难,有时有的拉,有时还没的拉。1976年毛主席去世以后,坡坡上车多了,拉板板车就求不到衣食了。之前哥哥在双坎乡插队当知青,妹妹在屋里也跟着下力。1976年以后,妹妹出阁,也是嫁了一个下力汉;哥哥去了航运公司当技术员,修船、造船。”

“从1976年,我又开始擀面,劳累辛苦,深更半夜,打个胴胴擀点皮子来卖。1982年结婚,妻子叫熊道兰,以后夫妻俩一起擀面,但是后来手工作坊又被机器淘汰,擀面的生意又不好做了,擀二三十斤面,只挣到两三块钱。衣食难求,我这才逼上梁山,把面摔了,转来学八字,从1982年开始抽彩头。开头地方政府不准,还把我关了一晚上,但毕竟我是盲人,他们拿我也没办法。我是大法不犯,小法不断,公安不抓,法院不判,判了还要吃点牢饭的么。”盲人师傅杨乐忠笑着说。

“我的师傅也是个盲人,瞎子牵瞎子才行,睁眼睛的教瞎子,找不到门径。我师傅叫江华峰,是丰都宗庙乡人,我钱都交了,他也没怎么教我,我主要还是自学,学排八字:年月日时你报出来,我给你报出六十花甲,看你占到哪几个甲子,是生长福禄,还是天灾人祸。我原先就在轮船码头和云阳师范学院外面摆摊;来找我算命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披蓑衣的、戴斗笠的都有;你是发财命,讨口命,或是坐牢命我都算得准;要是一个不准,两个不准,哪个还来找你?我虽然是盲人,但耳朵还是不聋,听的听、说的说,大的叫、小的昂[65],我还是能感觉到;看是伸手不见五指。”

“从前师傅跟我讲过一个故事,说在故陵水漾口小河,有个算命先生,员外家里得了一对双胞胎,请他去算命,他说:‘五月是端午,二子浴长江,父知母悬梁。’也没说是哪一年。结果娃娃一天小,二天大。这天端午,天气很热,两个娃娃跑去河边洗澡,看划龙舟,结果双双掉到河里淹死了。父母都得知了消息,母亲想不过,就在当门悬梁自尽了。”

“还有一个故事说两口子生了一个娃娃,请八字先生来算命,八字先生说是:‘二十年后开一州(舟),不封相(风向)来也封侯(猴)。四脚四手往前爬,享福日子在后头。’父母听了都很高兴,给了八字先生赏钱。结果娃娃一天小,二天大,二十年后成了一个船夫子。父母就来找到八字先生,说你当年算的什么命么。八字先生说,你看嘛,我算得没错。二十年后开一舟,他不是在驾船么?没有风的时候,就像只猴子,四脚四手往前爬,拼命拉纤。好好努力,享福日子还在后头。”

这时,四周已围了好多人,其中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子走过来,牵着杨师傅的手慢慢走回家去。真是上天有眼,杨师傅找到这样一位贤淑的女子相伴。而问她什么,她都三缄其口。临别前,杨师傅又回身告诉我:“我们是2002年从云阳老城上小河街搬上来的,原先的老家淹没了……”

送走了杨师傅,我又来到江边,俯瞰水中的云阳老城,上小河街、下小河街,我认识的人,见过的世界渐渐从水底浮现,向我走来。我想,这就是我写作的全部意义。

清晨赶往码头,还不知要去哪里。在一条私家小船的小黑板上,发现了“太阳溪”。太阳溪,仅仅只为这个名字,我也要去,何况它是长江支流,由于江水上涨,周边的土地、人家也淹没了。我祈望太阳溪中的太阳照亮心田,让盲人的眼睛复明。

从云阳新城到太阳溪,这一路,红土在江上波动,岩石伸开柔软的肢体,我暗自吃惊,感到灵性世界,将有大事发生。

船到太阳溪,我独自下船,斜靠着山坡,感觉到天上地下,水中土里全是阳光,就连河滩上的鹅卵石,都睁开五彩的眼睛。朗朗盛夏,知了在江底空中长鸣,分不清谁是谁的回声,谁是谁的倒影。

在山坡下默坐良久,身心都被阳光浸透。而溪水边伫立的一块块岩石,似天兵天将,镇守三关,我不敢多看,怕他们认出我来,或彼此相认。我想现在还不是时候。

回身走上高坡,只见一位中年汉子打着光胴,正在山下锄地。我上前问候并询问,他就告诉我,他叫崔太全,1964年出生,就住在这里,太龙镇太阳溪居委会。这块地是他自己收拾的,种点小菜、玉米。平时再给老板挖点沙子,装些石宝,生意也不怎么好。他又放下锄头,指着江边的地势说:“原先这个位置都是田,种的水稻,还有柑子,现在都淹没了。你看么,都长了草。现在水位是145米,还要涨,涨到175米,对面的小周溪旁边,水印子还在呢。小周溪和我们太阳溪正对着,整个长江,从上游一直到上海,正对着的只有这两条溪流。”

我说明来意,崔太全便领我回家,路上他就打电话请他的幺爸过来,说“北京来了个老师,访太阳溪古迹”。我惊讶于他的表述。而不多时,幺爸就从坡上缓缓走来,我迎上去,握住老人的手。他叫崔英信,1930年阴历八月十九出生。随后,坐在临江路39号(崔太全家)门前,对着太阳溪,崔英信老先生开始讲述“太阳溪古迹”。

“太阳溪为什么叫太阳溪?因为溪水里有一个太阳形的石头,圆圆的,好大一个。枯水季节才能退出来,现在完全淹没了。”崔英信老先生说。

崔太全补充道:“原先太阳溪边有两块石头,像两头狮子,那真是活灵活现的,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还有蓑草长起的胡子;对面的石头跟那个门一样,就叫双狮跳楼门。”

“是的,”崔英信老先生接着说,“太阳溪里面,还有一个乌龟石,像一只乌龟。一个兔儿石,像一只长毛兔,两只耳朵竖起,身上长草。还有一个鸭蛋石,本身好大一个石头,正好在一个窝窝上。这些石头我们原先都看见过,现在全都淹没或者被人打掉了,再没见到过。”

“我们太阳溪最出名的还有那九根黄桷树,现在只剩五根了。从前,还有一座王爷庙,是嘉庆年间建造的,我们小时候进去玩,就看见里面塑的王爷菩萨、观音菩萨,还有雷神菩萨,外面的青砖墙那么厚,后来都拆完了,拆墙的时候,里面还发现一条金船,有七公斤重,是原先棒老二藏在庙里的,后来交给政府了。”

“还有一座段家祠堂,里面供的神仙和祖先牌位,墙上画的耕牛图,我们都进去看见过;还有一座向家祠堂,里面也是供的神祖牌位……”

“我们祖上是从河对面熊家的白院墙(小地名)迁过来的,那里属于大田楼子大队;从高祖那一辈,迁到了太阳溪。我的高祖父叫崔奇先,曾祖父叫崔永春(就埋在太儿洪那个点背[66]),爷爷叫崔锡爵,父亲叫崔钟华。原先我们是有一部家谱的,还不止一本,后来丢失了;还是在给我奶奶做斋[67]的时候,道士写的《经忏簿子》上,我看到一些前辈的名字。”

“我们兄弟几个从前有从事农耕生产的,也有跑船做生意的,像崔太全的父亲崔英智(他是我三哥,我们都喊他三爷)就是跑船、做小生意。太阳溪码头原先只有一条客船,属于魏佐生;还有夏保长的几只货船,通常是把本地产的桐油、柑橘运到宜昌,卖了之后,再拖布匹回来。从前有个跑船的,叫任大茂,很会喊号子,还站在船头敲鼓喊号子,喊起来非常好听……后来他搬到高头死了。”

“原先太阳溪并不富裕,一条石板路街,街上十几户人家,都是些零散的老房子,土木房子,还有高粱杆房子,旁边种的柑橘树。居民在街上做点小生意,在码头上开食店,卖点儿扣腕[68]……现在全淹没了。”

“我兄弟在外面跑船、做小生意的时候,我就在家里读书、种田,解放后一直在生产队做会计。我们本地方出了个举人罗老爷(罗书平),他的儿子从前教我们读《古文观止》。”

“除了种田、跑船,我们家原先还开的油坊,榨桐油。我们几兄弟一直没有分家,每天吃饭都要摆三席,总共几十人,但到后来还是分了。解放初,我们家评的成分是下中农,土地、房子都没有分,就分到地主家的一些桌子、板凳。魏坤算是我们这里比较大的地主了,他们家有百把石谷子的土地。魏坤是个开明地主,解放后遭斗,但没有枪毙。再说解放前他哥哥魏龙光吃鸦片,把家里吃穷了。我们这里还有一个小地主,叫向源泰,家里有五十多石谷子的土地。”

“抗日战争时期,曾经有过几艘国民党的兵舰、轮船来这里躲日本飞机。日本飞机没有轰炸到这里,但从这里经过,飞得很低,飞机都擦到了竹子尖尖,那时候我们在屋里吃苞谷,刚把苞谷皮撕开,都吓着了……我们还看到过一些国民党伤病员驻扎在这里……”

“从前,太阳溪还出过一些打将[69],”崔太全又补充道,“有个叫向维龙的,人称‘向牦牛’,据说人家来做客,他就把一个磨盘抱过去给客人当茶盘倒水喝;他还把水牛抱到河边,说要给水牛洗洗尾巴,洗洗脚。据说王爷庙也出过一些打将,有土匪强盗闯进来,那些和尚就把石宝往天上一摔,落下来就把那些强盗打烂了……”

“是的,”崔英信老先生笑眯眯地说,“解放初,这里出过一个土匪叫熊奇侠,原先是黄柏人,领着一帮人发动叛乱,跑到附近三块石那里的一个垮堂房,后来被解放军、民兵包围,活捉之后枪毙了。他的儿子还在,解放后,跟我一起打过石头的。”

“打石头、挑煤、淘金,在我们这里都是谋生的活路。在沙坝上头有个碛坝,十年前还有人在那里淘金,把沙子挖出来,用筛子筛,筛成乌砂了,那金子就在里面。”

“对门的小周有煤矿,我们从前去挑煤,那个活路最苦;走去挑到煤炭,心中欢喜,挑不到又要跑场,那才伤心。那小周山上,岩石都是红彤彤的……”

“1958年大办钢铁的时候,我们太龙镇去了400多人,到奉节三铁厂,我也去的,在工地上当记工员……人都走了,粮食颗粒无收,后来都饿到做不动……”崔老先生欲言又止。

这时,隔壁一位老人忽然出现,说:“我们都是悄悄跑回来的……”这是八十五岁的向海真老人,“那个高炉筑得那么高……”他说。可我想再问些什么,他却听不见。崔太全告诉我,他耳朵背——可说到“大办钢铁……粮食颗粒无收”,他就听见了。

我们于是换了话题。崔英信老先生继续说道:“我是解放后才结的婚,那时条件很艰苦,过年都是去别人家里打点儿米来。原先我有四个女儿,两个儿子,还剩三个,有三个女儿很小就夭折了:一个发七风[70]死了,第二个只活到两岁,第三个女儿1965年出生,活到十二岁没满,生病死了——发高烧退不下来,没法……”老人苦笑着摇摇头。

“高头有个独家滩,距离这里六十多里,我们都走过的,过去扯布,没办法,没有钱。六几年,我们还驾柏木船去奉节安坪,装红苕种子回来,运到观音堂(老区委驻地),里面有三个殿……”崔英信老人还在记忆中搜寻着古迹。

我从心底里感激这位老人家,还有崔太全夫妇;我们说话时,太全的妻子一直在一个大炉灶前忙午饭,口中还在念叨着远方的儿子。饭桌上,我们还一直说个不停,太阳溪里那对石狮子仿佛也悄悄出水,围坐在我们身边。

而不多时,下雨了,好像是太阳溪我又来了一次。雨中,崔英信老先生回家了,崔太全兄弟又领我来到坡上,太阳溪边,熊道友、龚素绅夫妇家,那幢朴素的小楼也对着太阳溪。两位老夫妻给我打水洗脸,又腾出一张床让我午休。我躺在蝉鸣和雨声中小睡了一会儿,感觉太阳雨断断续续,而醒来却听见熊家夫妇还在讲述……我肯定不是第一次听他们讲,太阳溪我应该又来了一次。时间在溪水中重叠,记忆却绵绵不绝。

再次来到太阳溪大约是一年以后了,太阳溪的太阳雨模糊了时间;还是热天,还在熊家一楼朴素的小房间里,听熊道友、龚素绅夫妇二人讲述——

“我1941年出生,是本地土生土长的。”熊道友先生微笑着说,“我父亲是个木匠,小时候家里穷,娃儿多,父亲要给学校做黑板、做桌子、板凳,还要跟老师说好话,才把我送进大队办的罗家湾小学。我小时候读书非常调皮……后来父亲死了,我就没再读书。母亲拖着那么多娃儿怎么生存?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去田里劳动,挣公分……我们这一代人最遭孽。”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这里闹派性,有红色派、造反派、赤旗派。当时洛阳有个重工业厂矿搬到我们这里,我就在厂里工作,十六岁就参加厂里组织的‘工人造反军’。各派之间,原先就有隔阂,后来互相打,红色派为了夺权,把我们包围在厂里,三天三夜不敢出来,出来就用枪打。那时候各派都有枪,我们一个伙食团就有10杆枪。后来红色派把我们的头头捉去整,叫我们交公章、交战旗,我们都交了才逃出来。那时,我们太龙镇就打死了三十多人。”

“有一回,我跟我哥哥熊道银,热天在河坝上的水龙棒旁边歇凉,两人正想着打点米,酿点米酒喝呢,就过来四个红色派的人,挎着枪,腰间插着手榴弹,把我们捉去审问,问我们是支持哪一派的。我们也不敢乱说。路上碰见信用社的陆主任,我们最相识了,结果问他,他说不认识我们。幸亏又碰到罗雪源,他说:‘这两个是好人哦!’否则我们就没命了。后来把我们押到山坡上,又遇见我大伯屋里的熊家慧,他也说:‘这两个人我认识,他们是好人!’但是,他还是让我们不要回来,留在他们那里还更安全些。我们当时就亲眼看到,有两个四五十岁的人被他们反绑起,推到红苕沟沟里,用枪打死了。山上那些红色派的人都全副武装,戴着红袖标,头上戴的黄荆圈圈,看上去就像游击队一样。”

“我们太阳溪五队有个叫陈大线的医生,医术很好。那个时候他在地上捡了一张传单,就在那里念,哪知道是别的造反派的传单,这一派看不得,就把他押到一个仓库保管室里打死了;那些人从脚杆[71]慢慢打上来,打得他直叫唤,连开七枪,才把他打死的,死的时候三四十岁,娃儿最小的才岁把。他有三个儿,两个女儿。后来还是他的妻子向美菊把他埋了的,埋在羊沟公路里面。”熊道友先生如是说。

“我们是十九岁结的婚。”妻子龚素绅接着说,“那时候我还没嫁过来,还在对门老家小周溪住。小周溪有个洋房子,是熊杨之家的,三四层楼高的土墙,四角院子有一车转[72],从四个角都能上去;黑瓦白墙,当门一对石狮子,里面种的桂花树、石榴树,外面种的松柏,树枝那么密,背个篾兜都过不去,到伙食团的时候都砍了……”

“熊杨之是北大毕业的,在县里当头头。原先姓熊的家里生了娃娃都会去告诉他,他们会写到家谱里,还拿给你一份……”

“解放后,熊杨之枪毙了,洋房子办成了中小学,那里属于大地二队,生产队就在那里晒谷子。我们还在里面读了几年书,自己搬个小板凳进去听课;洋房子里面能坐几排,好几百人。到六几年伙食团的时候,学校就垮了,老师没吃的,我们家有七八个娃儿,一学期三块八的学费还是交不起,读书的时候我就去外头挑煤炭,后来又辍学回家割猪草、打谷子……”

“大办钢铁的时候,劳动力都被抽调到北岭大山里头挖煤炭、炼钢铁,屋里只有女的干活儿;我们在小周溪学校,看到那些老头坐在那里,背着花篼,仰起就死了。当时,胡豆那些东西,生的就捡来吃了;还有窝英草、野菜这些,不闹人的,都捡来吃。”

“‘文化大革命’期间,云阳上来几千个造反派,好凶哦。早晨,亮都没亮,就把大队干部捉去整;旗子插在正房尖尖上,哪里看不到啊,到处都是,拿着话筒在那里喊,喊这样,喊那样,说哪一派是好的,哪一派是坏的……我老头就在屋里练功,说你莫去参加。后来万州也开来一些部队,筑起好多炮哦……谷子都没人收。河对门随时用枪打过来,我们这边,门都不敢出……”

“1968、1969年的时候,我们去云阳接媳妇,新娘叫任开清,在云阳;男的是我们小周溪的,叫樊士民。我们去了十三四个人,凌晨三点从小周溪出发,当时也没有船,都是打旱,到那里天刚亮,在那里吃了早饭,接上媳妇就回来,也没有车,也没有轿,新娘穿个花布衣裳,嫁妆就是那两个箱子,一个小皮箱、一个木头箱子,还有两床铺盖,小东西就在箩筐里挑起的。当时,河面没有那么宽,枯水季节,走都走得过去。”

“按当地习俗,本来接媳妇应该原路去,原路返回,结果我们去的时候翻山越岭,回来就走的河坝,一路上尽是关卡。我们从小周溪出发,刚爬上山坡,就看见一棵大黄桷树下,有一个寨门,几个民兵端着枪站在那里,拦住我们,问我们是哪里的,跑出来做什么,是支持哪一派的。我们说我们是大地二队,去云阳接媳妇的。其中一个民兵就说:‘我不认识你们。要不说老实话,我把你们一枪打死!’我们就说接的云阳媳妇,跟你们是一派的。他们又让我们把箱子打开,把里面的喜糖抓来吃了,最后才放我们走的。那时,‘文化大革命’还没有结束。我们结婚都是从造反派手里拿的公章,他们夺了权,公章都在他们手里。”

“原先生活一直很遭孽,从我们出生起,十多亩的土地,每年要交给国家一万多斤的粮食,你个人不吃都要上粮。如果光是个人种出来个人吃,肯定是够的。我们每亩都打一千六七百斤的谷子,一千二三百斤的苞谷,绿豆亩产千把两千斤,都要拿去抵,抵了之后,剩点谷子,大家来分。现在土地下放,好多年没交了,生活才慢慢好些。”

“最近十来年三峡涨水,洋房子拆了,淹完了,小周淹没了一条街,比太阳溪的街道还大些,原先街上开的馆子,还有粮店、铁匠铺、供销社,这些现在全淹没了。这边太阳溪里太阳石沉在了水底,‘双狮跳楼门’也给炸了——日前来了一支勘探队,想把那对石狮子取走,就潜到水下,在双狮子脚底钻了洞,埋了好些炸药,‘嘭’的一声,水柱子冲得比山还高。结果两头狮子一头炸碎了,一头跑了……”

“跑到大河里去了?”

“就是。”夫妇俩笑道。

我说:“我这就去找。”

告别了太阳溪,我又回到江上。上船时我才想起,自己在太阳溪,没花一分钱,而得到了主人真诚、体贴的照顾。我几次要付钱,都被主人婉拒了。这一件“小事”我并不小看。无以回报,我只有在心中默祷,感激并祝福太阳溪。

还有那两头石狮子,一头炸碎了,一头跑了,我这就去追寻。一上路,石狮子在江中游走,又从红崖石里扑出,我找到了。有诗为证:

孤独的雄狮扑出岩石,

前脚伸向天空,目光忧郁,

披着枯草的绒毛,

孤独的雄狮扑出岩石……

头顶的石佛背转身去,不忍直视,

只有天真的孩子,睁大了眼睛,

只有江河涌来,在赤红的山岩里,

迎接孤独的壮士。

石人从山里抬出石棺,

打开棺盖,除了壁画,空空如也,

尸骨已化成飞天,回归岩壁,

壁上青天,是青草的根基……

我们在山里生长,生出青丝清泉,

口鼻、眼睛,抚摸柔软的红土你就知道,

什么是志士的鲜血,什么是永恒的生命。

山洞是谁的眼睛?

渔火是谁的心?

江风是谁的呼吸?

江声是谁的歌吟?

——山洞是龙的眼睛,

——渔火是渔人的心,

——江风是移民的呼吸,

——江声是先人的歌吟。

龙出山洞,渔人出海,

移民归来,祭祀祖先神灵。

不是半个月亮是半张脸,不是半个虎符是半只虎,

不是半个家园,是撕裂的心,

不是半条游龙,是被斩断的记忆,从江岸岩壁上慢慢浮出,

抖落身上脸上与胸中尘土——

他要扑进江水去洗涤身心,

他要追根寻源,并合拢失散的虎符。

他要出兵征战,在天上水中,

排除万难,收复沦陷的故土。

母亲,是您侧身涌出泥土,

在江岸露出慈祥的笑容;

晨雾轻抚您淡淡的微笑,

波浪洗去我的哀伤,您的孤独。

而在您身后,紧跟着一连串的面孔,

有您年轻时的样貌,还有姐姐和我,

即便在山里土中,我们依然跟在您身后,

有您才有幸福,有您我们

才能回家回国,找到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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