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当午,众囚犯又在狱卒的吆喝声中回到索道上,拴好链子、开赴食堂。
一进来方艾就闻到一股海腥味,一边擤着鼻子一边皱眉叨咕:“哪来的腥味……”
“是海水,咸海的海水。”
“嗯?”
“这里每周都要被清洗两次,石门一关,两边开闸,让海水涌进来冲它五分钟,什么污垢油渍的全都没有了。”
“哦哦。”方艾点点头,心里暗自吃惊,敢这么玩那得有多自信,也不怕海水把海崖从中间冲塌了!哦怪不得那些办公的不是在海上就是在海底一层,原来是知道水往低处流,就算冲塌了也不至于上面遭殃。
中午饭是馒头加咸菜加凉水,方艾拿馒头的手都是颤抖的,不是激动而是抽搐,毕竟鹤嘴锄的分量在那摆着,即使装相装久了也累得不行,一上午方艾早饿瘪了,一通狼吞虎咽把馒头和咸菜吃了个精光。
半小时吃饭,二十分钟午休,上厕所的时间也包括在了里面。
时间一到,方艾一行人便又被带到上午第三层的洞穴里,各自领锄头继续开工。
中途方艾偶然间瞥见一小块白色的东西沿石壁的断面滚落,捡起来一看原来是石灰石,新凿下来的,还颇有些棱角,见没人看向这边,方艾把石头揣进前胸的小口袋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方艾继续打肿脸充胖子,周围人继续笑而不语,谁也不妨碍谁,巡逻的过来就加把劲,巡逻的过去就松口气,干着干着方艾就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失落感袭上心头,且逐渐由失落变成绝望。
胳膊酸痛无所谓,手上磨出泡了也还好,关键是洞穴里还没有钟,这才是最难受的,一直没头没脑地干活,心里一点盼头都没有,不仅是眼前没有盼头,就算放长远了看也还是没有盼头。
一时的苦难忍忍或许就过去了,真正可怕的是苦难遥遥无期,看不到终点人就没有跑的动力,越没有跑的动力就越没有跑的动力,当心里最后那点动力也被消磨没的时候,人也就差不多完了,肉体还在动,精神已死亡。
方艾停下手上的动作,眨巴了两下眼睛,鼻子忽然一酸,一滴眼泪掉了下来,吧嗒砸在地上。
原本方艾没想哭,上午有段时间甚至还觉得自己心够大,挺一挺完全能适应,然而吃了饭下午一回来就不行了,两条胳膊不歇则已,歇完一会儿反倒加倍酸痛,心理防线的崩溃也不是渐进的过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蚂蚁钻洞的时候大堤不动如山,钻通了以后大堤还是不动如山,然后突然一个浪拍过来,哗啦啦土崩瓦解。
不行了,方艾脑子里只剩三个字:不行了。
这时洞穴里忽然爆出一个短促的笑声,紧接着周围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看我说什么来着!”
“哈哈我赢了,我赢了!”囚犯甲一蹦老高,用手指头点着囚犯乙的胸口,“记住别反悔,下次你小子的烟归我!”
囚犯乙懊丧地挥了挥手:“不反悔,老子愿赌服输!”
这时候囚犯丙喜笑颜开地走过来,一掌拍在方艾的后背上:“好小子!替我赢了一瓶酒,等着啊!到手了分你一口!”
方艾全程懵逼,眼泪都忘了掉了,见法利亚也笑得面色红润,方艾皱眉问:“怎……怎么了?”
“哈哈哈,”法利亚缓过一口气来解释道,“他们昨天晚上打了赌,赌你今天晚饭之前会不会哭!”
听了这话方艾又羞又气,合着我这儿难受得想死你们却拿我打赌玩?还又赌烟又赌酒的,真是岂有此理!
“看啊看!眼圈红得像个大姑娘!”囚犯甲指着方艾嘲弄道。
“哈哈!”囚犯丙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一个劲地摇,“别说了别说了,再说这小子该酸脸啦哈哈哈!”
法利亚也跟着在旁边附和:“是啊,既然输赢已经定下,这一篇也差不多该翻过去了。”
“少在这儿装和事佬,”囚犯甲指着法利亚的鼻子笑骂道,“刚才属你这老家伙笑得最欢!”
“我我……”法利亚刚想解释,洞口却响起一阵孤零零的掌声。
方艾转头一看,是那位臭屁老大转悠过来了。
男人停止鼓掌,把手搭在囚犯甲的肩上:“干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老大你忘了?昨天我们打的赌,刚才开盅了!”囚犯甲眼里闪烁着兴奋。
男人瞥了一眼方艾:“哭了?”
“哈哈当然!”囚犯甲笑道,“这瓶酒赢得痛快!”
“奥,”男人挠着头环视四周,“话说——你们酒从哪来的——是不是都忘了?”
“呃,”囚犯甲迟愣了一秒,旋即陪笑道,“哪能忘呢!不能!”
“都是老大您的本事,我们都搁在心里记着呢!”囚犯乙也跟着帮腔,“一瓶酒输了就输了,但老大您的恩德绝不能忘!”
“嗯。”男人点点头,又用脚碰了碰法利亚,“你赌哪边?赢了输了?”
“我?您可真健忘,我这个月的酒昨天被您罚没了啊!”法利亚两手一摊,陪笑道。
男人眉毛一挑:“罚没了?这个月的没了不会用下个月的赌?多好玩的局!早知道这么热闹,昨天我也该参加。”
法利亚赶紧应和:“是是,我老了,脑子不灵光!居然没想到用下个月的酒来赌,还是老大您聪明!”
“行了,”男人用手指了一圈,“你们继续,我在旁边坐会儿。”
“啊哈哈您坐您坐!”囚犯甲仍是一脸兴奋,转头又开始调戏囚犯乙,“这个月你可没酒喝喽,想想都难受!不然考虑下求求我——”
“喂喂,我说继续是让你们继续干活,没让你们继续扯淡!”男人低吼了一声,面露不悦。
“啊?”囚犯甲先是一怔,然后赶紧道歉,“啊是是是,小弟知错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叮叮当当的声音又回荡在昏暗的洞穴中,方艾见风波已然平息,便又默默转过头去,拎起鹤嘴锄一下一下地往墙上砸。
被刚才这帮人一消遣,方艾本来都要停跳的心脏又开始活泛了,一股怨气从心底腾地窜上来,心想你们越乐意看我笑话那小爷我就越不闹笑话!想我年纪轻轻身体倍棒,手泡消了就长茧子,力气也只可能越来越大,等我练一阵子练熟了的,你们这帮二愣子就自己笑自己去吧!
这么一想方艾抡得更来劲了,乒乒乓乓的声音直引得周围人连连侧目。
“喂,你到底会不会用锄头?”不知何时,男人已经站到了方艾身后。
“不会。”方艾半点没慌,回答得不输气势。
“那就一边凉快去吧,”男人冰冷的声音透着讥讽,“你这么胡乱用力不仅累死自己,大家的进度也给你拖慢了。”
不就一把锄头么,小爷我练练就会了,用你多管闲事……方艾默不作声,只是更加用力地挥着手里的锄头。
“喂,我跟你说话呢,难道你耳朵聋了不成?”男人一探手,直接把方艾抡到一半的锄头牢牢握住。
方艾用力往下拽,锄头纹丝不动,方艾把腰背的劲儿都使上了,锄头还是纹丝不动!方艾额头开始冒汗,感觉自己要是再使点劲儿就能拔引体向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