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喀琉斯却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面向大海自顾自地说着:“我外祖父是个脾气古怪的老人家,他不许我叫他外公或者祖父,说太显老了让我管他叫老爹,帕克老爹。”
“我从来没体验过有个老长辈是什么感觉。”
“就是能教你做各种事,游泳、生火、划船,还会动不动就和你讲他当年怎么怎么样,老人都喜欢讲故事。”
“真好。”
“老爹经常和我说,说男子汉就应该驰骋在海上。”
“老人那么说可能是因为年轻时曾在海上讨过生活吧,像水手一样对出海有种特殊的执念,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非要漂泊在海上,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可他成功把我给蛊惑住了,他所描绘的就是我想要的那种活法。”
“乘船环游世界一周?我不觉得那样做能证明什么。”
“不,既非证明也非标榜,我只想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了解去看这个世界,我不会一辈子龟缩在金城,当个庸庸碌碌的王。”
“即使让你父亲失望?”
“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如果他更在乎血浓于水的亲情而不是顶在我头上的那些虚名,那么他就应该选择支持我。”阿喀琉斯惬意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片大海,“就算他更在乎我继承人的身份、恨不能立刻把王冠戴到我头上,即便真的如此他也该同我处理好关系,你知道为什么?呵,因为他没有别的儿子可供摆布。”
舒尔从阿喀琉斯的话里听出了嘲讽的意思:“你不喜欢你的家人?”
“不,我爱这个上天赐予我的家庭,我爱艾尼贝尔这个姓氏甚至胜过爱自己,正因如此我才想要变革,我要让教条和古板在家族的血液里消失,我要打开金城让它与外界互通有无,想完成这一切就无疑需要一场大航海,金城史无前例的大航海。”
“与外界互通有无……也就是每天都像嘉年华一样?”
“是啊,每天都像嘉年华。而且我还会适当地引进一些魔法,让魔法丰富人们的生活。”
“你之前不是说魔法是紊乱元素吗?还说魔法对人有害,神陨树的风铃声就是为了驱散紊元。”
“是,魔法就是违规操纵元素的手段,但凡事都有两面性,如果合理利用的话魔法其实能做很多事。”
“比如?”
“比如不需要烧油就会发光的灯、能凭借记忆画出肖像的笔……太多了,简直多得数不清,我认为利是远远大于弊的。”
“既然利大于弊那金城为什么还要禁止魔法?”
“因为魔法毕竟是一柄双刃剑,家族认为金城已经足够富庶人们也乐得自在,没必要冒那个风险去引进魔法。”
“嗯,我觉得都有道理,新事物或许能丰富人们的生活,但有新的东西被引入生活就肯定会增加负担,如果只是横加需求的话那就没有必要了。”
“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就好比叶落巷原本只有你一家酒馆,现在又从海外来了一位名厨师也想在叶落巷开店,你觉得巷子里的人们是会欢迎呢还是排斥?”
“别人不知道,反正我肯定排斥。”
“是是,多一家店抢生意你当然排斥了,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多一家店就等于多一个选择啊,而且你又没有赶人家走的权力,所以少数服从多数按理说人家还得留下。”
“好好你有理行了吧,你知道我对这些根本提不起兴趣,为什么非要说服我?讨论金城是否要引入魔法那是权阁的事,我的意见又帮不上什么忙。”
“怎么会帮不上忙呢!我也需要有人支持啊,不管航海还是变革都是漫长且难走的路,倘若没有精神支撑的话,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走多远。”
“嗯,那我支持你。”
“呵,谢了。”阿喀琉斯真的挺感动,毕竟那些话从一个二十出头的大龄男孩嘴里说出来任谁听了都像是天方夜谭,这时候一句口头支持甚至比物质上的援助更暖心。
这时候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地平线,深蓝的海与深蓝的天空连成一片,远处飘来烤肉的焦香,大人和小孩们手拉手围着篝火唱着歌,歌声裹在风里伴着海潮缕缕而来,那缥缈的声音让人疲惫又困倦,甚至有种强烈的欲望想在原地扎上一顶帐篷,像冬眠的熊一样窝进去美美地睡上一觉。
阿喀琉斯伸着懒腰站了起来,缓缓转过头:“舒尔啊。”
“嗯?”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和我一起出海吧。”阿喀琉斯的语气十分轻松,心却难以抑制地忐忑着。
原本在脑海里编织已久的邀约脱口而出却变得如此简短,阿喀琉斯不知道自己脑子一热说出的话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只希望这个等待回复的过程能稍微快一点,因为自己脆弱的精神早已难释重负。
“嗯?”海风拂过烧红的脸庞,舒尔愣住了。
“想想看,世界上有六片海洋,和金城一样璀璨的文明就有不下三个,各种岛屿和邦度更是多得数不清,我觉得人既然生在这么美妙的世界就有义务去走走看看,咱俩可以一边旅行一边举行婚礼,每到一个地方就按当地的风俗举办一次,让外面的人瞧瞧艾尼贝尔人是多么地热情开放、兼容并包,我说过要用我的方式去征服世界,这就是我的方式。”阿喀琉斯试图求索舒尔的目光,后者却像碰到火苗一样躲躲闪闪。
关系发展得远比想象中要迅猛,简直可以说是猝不及防。舒尔被阿喀琉斯的话震撼着,却在眺望大海的一瞬畏怯地低下了头。那象征未知的深蓝色是那么神秘而又令人恐惧,怎会有人轻言征服?
“有人说,爱不是相互凝望,而是两人望向同一个方向。”阿喀琉斯漫步到舒尔身后,用手臂轻轻揽住后者的腰,“航海是我唯一的理想,除此之外我愿为你舍弃所有,就这一次,求你一定要和我望向同一个方向。”
“真出了海我只能是你的累赘,我更愿意在金城等你回来。”舒尔的声音很轻,甚至轻过蚊虫扇动翅膀。
阿喀琉斯缓缓撤回揽在舒尔腰际的手臂,仰望着天空沉默不语。
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面对别人的给予或是邀请总会下意识地拒绝,不假思索、习惯使然,甚至来不及询问心底的答案。
这种人被整日柴米油盐的生活过早磨掉了棱角,潜意识里仿佛一切出乎意料的东西皆为遥不可及的幻象,他们克勤克俭、兢兢业业,付出数倍于人的努力却只为了安于现状。
阿喀琉斯既敬佩这种人又讨厌这种人,敬佩他们的质朴乐观、讨厌他们的墨守成规,一般情况下敬佩与讨厌会大致相抵,但在舒尔的身上那种讨厌却变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疼,敬佩加心疼,非但不能抵消,反而相互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