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看到门前的标识，秦羽瑄破天荒地有些木然。
KFC三个硕大的字母以及和蔼可亲的山德士老人图像，让她原本平淡的表情瞬间忸怩起来，萧墨宁居然带着棠棠来肯德基吃早餐，这太令她接受无力了，最主要的是，她从懂事起就再没吃过肯德基。
秦羽瑄记得，小时候街道附近就有一家肯德基，但仅和爸爸吃过一次，而且是最便宜的套餐，爸爸舍不得吃，不多的食物都赶进了她的盘子。
曾经也隔着玻璃窗偷偷流口水，可潦倒的家境根本无法促使她跟平凡孩子一样走进那扇大门，后来被收养，养父常年在外打工，养母从来也只会带韩菲菲一人来，她经常羡慕地趴在窗口看她们提着吃剩的炸鸡块回家，却不敢靠近用来储存的冰箱一步。
再后来，随着年岁的渐渐增长，她总算拥有了吃这些东西的能力，但因为再不复儿时的心境，自然而然地就没了兴致。
如今随同萧墨宁站在肯德基门口，过往的回忆浮光掠影地袭来，她情不自禁感到些许哀伤，自己是在一夜之间长大的，早早的就没了普通人成长该有的乐趣与经历。
“秦姐姐，你不喜欢吃肯德基吗？”棠棠闪烁着星子般的眼眸，疑惑地望着秦羽瑄。
她蛮喜欢吃肯德基的，这是大部分小孩子都会接触的吃食，可惜叔叔老说不健康，所以很少带她过来。
萧墨宁将秦羽瑄怅惘的表情收入眼底，睿智的眼中闪过了然，不等秦羽瑄说话就率先推开玻璃门，“走吧。”
心不在焉的秦羽瑄思绪回笼，淡笑着捏捏棠棠的小手，“姐姐吃得少，不太习惯。”
棠棠似懂非懂，“没关系哒，叔叔请客，我们可以吃多多哦。”
进了门，浓郁的奶香热气迎面扑来，萧墨宁示意秦羽瑄先带棠棠入座，而自己则是面色如常地去了前台排队点餐，毫无半分格格不入的笨拙感。
坐在喧嚣的大厅内，飘荡的食物香气让人食欲大增，秦羽瑄静静地打量着那些三五成群聚餐的人，心头浮现难以言状的向往，这里人来人往，或许每人都是行色匆匆，但是也不乏亲友相聚，餐桌上的气氛热闹非常。
莫名的，秦羽瑄从这家餐厅找到了“家”的味道，虽然她自己并没有亲身体悟，然而温暖的食物本就能激发人骨子里的某些情绪，她不得不承认，置身这样不会使人厌烦的嘈杂环境，她想家了。
可是，秦羽瑄早就没了自己的家，她的家，很多年前就散了，再无法拼凑回来。
邻近的桌上，一对父女正在吃早餐，父亲看得出很疼爱女儿，热腾腾的牛奶刚被服务员端上来，他就先拿过来吹凉，然后小心地凑到女儿嘴边，轻声细语地叮嘱她慢点喝，一双眼睛慈爱地落在女儿满足的小脸上。
秦羽瑄怔仲地望着，眼眶倏然就湿了，嗓子眼儿被一股苦涩的酸意堵住。
“秦姐姐你怎么啦？”棠棠伸出小手在秦羽瑄眼前晃动，大眼睛困惑地眨巴不停。
秦羽瑄连忙狼狈地撤开自己的视线，抿抿唇，直到心头盘旋的涩楚消弭才笑着开口，“没什么，姐姐经常喜欢发呆，棠棠不要学这样的坏习惯。”
大概真的是触景伤情，她已很久没再想起过去的回忆，但是自打从淮城回来，她隔三差五就会不自觉地追溯自己的过往，尤其是此刻，怀里抱着棠棠绵软的小身子，触目皆是陌生面孔的温情，她的思绪不受控地倒带，往事一再浮出脑海。
棠棠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小手托腮撑在桌面上，“我叔叔也时常发呆，好多次去叫他，他都没反应，为什么你们大人都有这个坏习惯呐？做大人太麻烦了，如果让我不动也不说话，肯定会憋死的。”
秦羽瑄被棠棠天真的童言逗笑了，抬手揉揉她的小脑袋，“因为大人的心事比小孩子多啊，等你长大，你就慢慢懂了。”
棠棠笑嘻嘻地依偎在秦羽瑄身旁，这个小霸王自小被萧墨宁惯得无法无天，哪怕人见人爱，也不是个容易亲近人的性子，唯独对秦羽瑄却是异乎寻常，才见了不过三次面就对她黏黏糊糊的。
秦羽瑄的性情平时不太热络，所以来云津四年多，身边也没几个能交心的朋友，可自从认识了棠棠，她并不排斥跟这小家伙相处，也特别容易被她触动心绪，大抵那段伤痕累累的生命轨迹，终究是在她余生刻下了特殊的烙印。
餐厅的过道外侧，萧墨宁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笼罩着远处嬉戏说笑的人，神情晦暗不明，他静默地驻足，眼眸摄入最多的是那女子适才黯然神伤的低落，浓密的长睫无声覆下，萧墨宁宛若深海的眸子一望无垠，头顶的水晶灯光线也折射不进他轻敛的眼。
萧墨宁就那样在秦羽瑄看不到的方向淡静地站着，身影像被照相机定格，呈现老照片的隽永，四周吵吵嚷嚷，他深沉似墨的眼中却只能看得见两个人，也唯有她们的画面才是绚烂的彩色。
“先生，先生？”服务员提醒萧墨宁，“餐点快凉了。”
萧墨宁淡然颔首，脚跟一旋，朝秦羽瑄二人走过去。
“叔叔你总算回来了，我都快饿死了。”棠棠露出望穿秋水的眼神。
萧墨宁将餐盘放下，递了一杯热可可给秦羽瑄，棠棠早对盘子里的鸡块垂涎三尺，都不等萧墨宁主动送过来，就自顾自地拿了一块，一边吃一边振振有词地点评。
秦羽瑄对甜的东西不太感冒，基于礼貌还是接了过来，见她不感兴趣的样子，萧墨宁沉稳开口，“拍了一夜戏，先吃点暖的热热胃。”
棠棠嘴里嚼着炸鸡含糊不清地说：“秦姐姐你喝呀，我叔叔就有胃疼，每次发作可难受了。”
“萧董好像经常来肯德基？”秦羽瑄最终还是端起热可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随意地扫视周围，好几个女大学生的眸光频频投来这边，不用想，光看她们含羞带怯的神色就知道目标是萧墨宁。
萧墨宁幽深的黑瞳划过一丝曜亮的笑意，像是根本没听出来秦羽瑄的调侃，修长的手指也从容自若地拿过盒子内的炸鸡，“世道艰难，不如童心未泯，反而活得更自在。”
他的吃相很优雅，即便是吃着非常小儿科的食物，那双白璧无瑕的手亦有条不紊地分拆着鸡肉，尔后，举止斯文地送进嘴里，轻轻地咀嚼吞咽，似乎是个对品尝食物极其认真的人。
秦羽瑄始终有些放不开，并非她端着自己的架子，而是肯德基曾是她童年心间的一道坎儿，她垂下眸子兀自安静地喝着手里的热可可，也不去吃香酥的鸡块。
趁着她低头的间隙，萧墨宁别有深意地冲棠棠使了个眼色，机灵的棠棠立时心领神会，屁股挪啊挪的坐到了秦羽瑄身边，甜甜地叫唤，“秦姐姐，以后我能常常找你玩吗？”
秦羽瑄抬眸，下意识地张口，“当然可以……唔……”
话还没说完，嘴里就猛然被塞进了小块酥脆的鸡肉，油炸的鲜味在味蕾突如其来地漫开，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又比儿时的滋味更加香脆可口。
“棠棠！”秦羽瑄目瞪口呆，软嫩的鸡肉顺着食道滑进了胃，好半天都说不出话。
见自己的妙计成功，小丫头乐得合不拢嘴，又蹦蹦跳跳地跑到萧墨宁怀里讨赞，“叔叔，我给秦姐姐喂下去了。”
萧墨宁淡笑着扫了一眼气恼的秦羽瑄，用纸巾缓慢地擦干净手上的油渍，这才将棠棠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我们家小公主越来越聪明了。”
秦羽瑄瞪着萧墨宁，“你自己无聊别带着孩子一起瞎闹。”
听到秦羽瑄有了起伏的语气，萧墨宁的眼眸灿若星辰，“明明渴望又不敢靠近，明明想要又不愿伸手，明明脆弱还要把自己武装成斗士，这样的人生就算循规蹈矩，也是无趣得很。”
“秦姐姐，我叔叔讲得对哦，你的表情看起来就是很想吃的样子，别害羞嘛。”棠棠诚恳地赞同萧墨宁的话。
秦羽瑄一噎，看着这“同流合污”的叔侄俩猝然失语。
***
回程的路上，棠棠闹腾了一会儿就犯起困，歪在真皮椅上呼呼大睡。
秦羽瑄怕她着凉，索性脱下自己的小西装盖在她身上，这丫头睡相不太好，动来动去的，秦羽瑄看了片刻便情不自禁地扬起唇角，随即靠在椅背低眸一直望着她，随时准备给她盖好被掀翻的衣服。
萧墨宁透过后视镜目睹这样的场景，心头蓦地滚过一阵暖意，车速也悄无声息地放缓。
此时已经是早晨八点，街角的商店陆陆续续都开了门，攒动的人.流表情各异地奔向一日的新起点，幼儿园的孩子也如羽翼未丰的小鸟般快活，这是个很平常的早晨，相较往日其实没有多大的差距，极其普通的一天。
然而，因为后车厢多出一个女人和孩子，萧墨宁却觉得这个早晨拥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很多年之后再来回想这一天，他懂得，那个早晨之所以难忘，是在那一刻萦绕于心的牵挂和满足充盈了他灵魂的空白。
“萧董，转角放下我就行了。”秦羽瑄观察着车两侧的景物指了个位置。
萧墨宁自是了解她的顾虑，“再过条街就让你下车。”
狭长的眼眸不经意地掠过后视镜，萧墨宁的脸突然变得冷峻紧绷，他冷然勾起唇，加大车速，扶住方向盘拐进了逼仄的小巷，汽车的性能上佳，拐过几个弯道就不见了踪影，易如反掌地甩开跟踪者。
“怎么换路线了？”秦羽瑄茫然，只觉平缓的车速加快很多。
萧墨宁言简意赅，眸子锐利如隼，“抄近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