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明夏，也是满心的感慨，不知道该与何人说。当初无春对他说众生皆苦，没错，真是没错。
他看着终于又聚在一起的三个人，忍不住就想到了慕秋。那个他心上的女子，终究，是再也不会回来的。
四季之神，享誉九天。那时，哪一个敢不尊敬他们？哪一个见了他们，不是恭恭敬敬的称一声上神？呵，明夏忍不住苦笑，如今，却也物是人非，枉自嗟叹了啊。
他仍记得那一年人间的寒食，清早下过一场雨，空气净透得可以敲出声。
为了挽冬不惜放弃仙籍，只求一世相伴的慕秋，变成了一个凡人。她一早就开始忙，做青团、杏酪粥、寒食燕、枣糕，到中午时，摆出一桌佳肴。除自己外，还另置一副碗筷。明夏就偷偷地站在她家的院子里看着，不敢出声，不敢靠近。
“哎，我怎么又忘了，我不是一个人吗？”慕秋有些低落的喃喃自语，将多余的收起来。她爱的那个人，不爱她。这是从天上开始，所有人都知道的结局。
那时，九重天上的神仙们，都以为慕秋和无春是疯了，为了两个不爱他们的人，毁了自己的一切。又都说，这四季之神里，还是明夏最通透。可是有时候，明夏多希望自己活的也一点都不通透？
慕秋跌落凡尘，已经不记得前尘往事。从黑沌沌的长梦里醒来，她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凡人。
她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自己踏不出这个院子，尝试了无数次，失败了无数次。她的体内埋着某种诅咒，她感觉得到。尽管她连自己是谁都已经忘记，却始终记得，自己深深的爱着一个人。
每天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屋子里，一张一张的画那个人的画像。可是，那个人究竟在哪里呢？无数次的，明夏都想冲进去告诉她，那个人，不会来了。慕秋，这一切，都是天帝的惩罚啊！
慕秋不能走出去，还好这院子里种了一些果蔬，不至于饿死。她每天的生活都很简单，吃过了饭，就画那个人的画像，然后，再从院子里坐着，一直坐到日薄西山，才又开始做饭。
简单，平淡，似乎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可是她总觉着，自己的心是被挖空了一样的疼，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是因为那个人吗？那个素未谋面，却深深的烙印在她心里的人。
慕秋吃过饭，收拾了碗筷，走到院子里。看着远处柳色新新，回首青山一点，檐上寒云迭。很寂冷的黄昏，雨还没有下尽，而斜阳已醺。
一天又要结束了，依旧是重复。生命只有两种状态：生与死。其余时候都是在这两端进行重复摆荡。莲花铜漏中的水总也滴不尽。不知怎地，一想到莲花，她的心又没来由的一痛。
夜深如井，慕秋躺在床上沉沉的睡去了。有时，她也怀疑自己还在梦中，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一个人都没有，是蝴蝶变成了她，而她衍化出天地。像是庄周梦蝶的故事。荒诞却充满哲理。
她还总是能梦见一个女人模糊的背影，她没有一次看到过她的正脸。这样奇怪的梦，困扰了慕秋很久很久。
慕秋爱花，所以在庭院里种满了花。第一年，她整顿、壅土、施肥、除虫。
第二年，她做主让梅聘梨花，海棠嫁杏，荔枝臣樱桃。
第三年，她又将一切安排打乱。每一次新生都播下毁灭的种子。然后第四年，第五年……到如今，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可共赏花的人。
慕秋环抱着自己的腿，孤单的坐在院子里。长风瑟瑟，她的身影显得那么的单薄。明夏终于忍不住，在她的小院子里现了身，化作了挽冬的模样，为她，簪了一朵花在鬓上。
慕秋回过头，这个默然出现的男子，他很像一个人。是，她画里的那个人吗？
“慕秋。”他唤她的名字，“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原谅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温暖你荒凉的梦境。
月光跌碎成万千粼粼，深蓝而不透光。明夏缓缓的张开自己的双臂，拥抱了已经满脸泪痕的慕秋。
“你回来了。”慕秋哭泣着在他的怀里颤抖。虽然这种感觉很是奇怪，但是慕秋还是下意识的认为，这是自己等候了多年的恋人，终于归来。
“你是什么人呢？”这是慕秋问明夏的第一个问题。不忍心打碎她的幻想，明夏搂着她坐在夜幕繁星之下，指着天空说：“我啊，是在天上洗星星的人。”
慕秋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这般匪夷所思的话，她却也是轻易地就相信了，于是她抱着明夏的手臂，问道：“你在天上洗星星，一定很好玩儿吧。”
“好玩啊。！”他说，“紫微、太微、天市三垣，四象二十八宿，还有那千里银河，都是数不清的美丽啊。”明夏望向天心那轮明月，目光湿润而温柔。
“你喜欢月亮吗？”慕秋也跟着明夏一起抬起头来看月亮，问道。
“不，你不记得了。喜欢月亮的，是无春。每次天地空寂，万籁无声，倍感孤独的时候，他都喜欢去看月亮。虽然，那里面已经没有了他深爱着的姑娘的背影，只有清冷的广寒仙子的背影。”明夏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忧伤。
“那么，那个姑娘喜欢他吗？”慕秋又问。
明夏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那个姑娘，是他的白月光而他却只是那个姑娘的是青苹风。那姑娘，又怎么会喜欢他呢？”
慕秋点了点头，是啊，白月光燃烧在眼底心头，冷冽无尘；青苹风却是一丝丝勾住指尖，怎么能够是一种感情呢？
明夏搂着慕秋，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慕秋啊，这样的道理，其实，你不也是不懂吗？
“你是神仙吗？”慕秋问，“神仙是不都是逍遥自在，长生不老，可以行千万里只在瞬息，度千万年不过刹那？”
明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错，他是神仙，可并不逍遥。
慕秋忽然觉得，当神仙其实挺可悲的吧。喜欢的都求而不得。所以，她的爱人才会来到人间寻找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