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着外公这辈子最恨和最爱的应该都是同一个人,当年外公调来小石城兵工厂以后,就和外婆离婚了,对于这件事,妈妈不愿多说,只是外公余后就一直一个人带妈妈过。
外婆调去了小石城外面的县城工作,此生已是如此,二人这辈子再无相见,和与不合,总是性格使然。
妈妈有了我以后,也曾带我去县城见外婆,外婆家门口也有条宽宽悠长的小河,上面建有条略高于水面的石板桥,一到夏天河水泛滥之时,石板桥隐隐约约的伏在水面,从岸上望过去,彼岸能见到的只有十几个圆圆的石墩,据说这条河也能流至小石城与三都河交汇。
外婆每次见我,总满是欢喜,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抱着我讲故事听了,特别是神明的故事。
外婆信佛,她认为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做事,天在看,据说人走了去地下见神明前,会吃一碗酥油茶,吃白酥油茶的人,就会说谎话,神明问你,如果你自以为是,那就会判你下地狱,只有吃黑酥油茶,心地善良的人才会上天,所以做人要真,不能颠倒黑白。
外婆还会看手相,她看我的手心上三条线的纹路都很顺畅,只是最后一根单线上的一截,淡的,有些看不到痕迹了,她说这是爱情线,中途虽有隐没,可始终是贯穿到底了,这是我命中注定的一个坎,人的生老病死、荣辱成败,皆在手中或展或无。
关于外婆说的这些,当时我还小,都听不懂,只是外婆每次去拜佛都会带上我,外婆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小石城以及附近的县城冬天都很冷,外婆家的客厅随时都升着一盆炭火,炭火总是烧的很旺,这样在室内对于这个冬天便没有什么寒冷的感觉了,那会儿的我,守在炭火旁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睡觉。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
次日,离开外婆家时,我还特别怀念那河面上隐隐约约的小石墩,以及走上去还摇晃不停的那个我的小小身影。
多少年后,我也曾跟妈妈说过这种在外婆家的感觉,妈妈沉默不语,她只是很久才说了一句,她很怀念外婆,她还说过,父母的分开,自己和姐妹年少很苦,这类的话。
外公大半生中的大多数时光都是在一个人一包烟的苦思冥想中过来的,外公在兵工厂食堂工作,每天早出晚归的,辛苦是辛苦,但好处也是看得到的,我经常在那座大食堂里玩,看上千人吃饭的场景很是壮观,打菜的窗口排起长龙似的队伍,人到处都是,随着开饭铃声即将响起,每个人都在焦急的等待着,而柜台上玻璃窗都是事先用小木板遮住的,从外往里看是看不到的,就像惊喜都在后面,其实,他们不知道,躲在这窗口后面的人就是我,每次开餐准备前,我都专心致志地蹲在那木板后,那有一大盆正冒着热气的红烧肉,我就利用这等待开餐的功夫,低头专门捞着盆里的瘦肉吃,大家见我是食堂的小孩,年纪小也吃不了多少,就没在管我了,只是提醒我,千万别掉盆,那里面的汤汁还沸着呢!
再往后,我大了,在大食堂面对的各种美食选择的多了,我还养成了挑嘴的毛病,也就不轻易上台挑食了。
我还记得那时候,食堂每周二吃大肉包,我一手一根筷子,对着装包子的桶猛地一扎,再一提,待起来时,便是一串四个的糖葫芦肉包子了,还有满手流出的油,吃这个的快,因为与外面的空气接触后,大肉包很快就凉了,我一边大口的嚼咽着腮帮,一边迅速的重新排队,运气好的话,还能赶上第二轮包子出锅,大食堂吃饭比的是速度,那时候比我快的小孩不多。
阳光下,我用手擦着嘴,就像打了场胜仗一样,那时候的我,肚子圆圆的,满嘴都是金光,我很满足,那会开始,我总感觉人生就像是比赛,只要你够快就行。
小石城兵工厂就像是一个小社会,里面不但有家属区、学校、医院、文化宫、电影院、大澡堂、百货公司、食堂,甚至还有农场养殖场,里面养的猪有四、五百头之多,隔上老远的路,你都听得到它们的嚎叫声。
养殖场的场长叫死肥,他这外号,人如其名,每个人都这么叫他,但他自己从不在意,他总说搞养殖的就是要肥,这样才有利于社会主义的养殖事业。
小时候,他总拿把弯刀吓唬我们,还说我们放学再敢进来胡闹,就割掉我们的***,于是,我们不由地心惊胆战的赶紧四处找地方散去了。
小黑叔叔是跟妈妈一起原来在后勤食堂一个单位上班的同事,他总说有秘密要告诉我们,其实,这个秘密就是你不是你爸爸、妈妈亲生的,你是他们捡来的,一开始,我几乎被他这话吓死,后面听多了,便不再理他了。
“我要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那还得了。”我在心里说道。
“妈妈,我是从哪儿生的?”我不止一次很严肃的问过妈妈,妈妈说,我是天上下来投胎到她肚子里的天使。
“我不信。”
“不信,那你去问爸爸。”妈妈笑着说。
可爸爸的答案更让我吃惊,他对我说:我本是天上的神仙,那年被贬下凡,就投胎在三都河的滩涂上,他们找到我的时候,还有一个木盆。”
在我印象的里,那不是唐僧的出场镜头吗?
爸爸说着说着,后面他自己都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们骗我。”我的表情先是呆滞,后一下子转到了欢喜。
“我就是妈妈生的。”我坚持道。
“还有你爸爸的功劳。”爸爸一边补充道。
“你想教坏儿子。”妈妈捂住我的耳朵,不让我听了,她打断了爸爸的说话,我把头扭到妈妈一边去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样的问题每次都是在一片我们嬉闹声中结束的。
那时的我才四、五岁的光景,刚刚上幼儿园,刚学会打听我从哪里来,就这样的被他们糊弄过去了,我打小就发现,往往大人说错话的时候,不像我们小朋友,他们都不脸红的。
现在,偶尔我陪着爸爸、妈妈走到街上,遇到以前的熟人时,他们常常会说:“这是你们家的儿子,长得这么帅,长的跟他们一模一样。”
***说过,这个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到底是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