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去外公家玩,那是在小石城岗上的一栋家属楼,外公家在最西面的单元,正对马路的转弯口,视野很好,客厅背对着沙发的那面墙,大部分的时间都被阳光西晒着,在那面墙上,还挂了一面很大的中国地图,我经常走到地图前一站就是好一会儿的功夫,我们用手指头一节节地摸索着地图上我目光所及的地方,从一个圆点到另一个圆点,把自己想象成为一名旅行家。
外公经常问我喜不喜欢上幼儿园,他说在那里我可以学到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但是我一听幼儿园就烦。
“我不喜欢上幼儿园,有很多老师管着。”每次被问烦了,我便独自一个人跑去外面玩。
我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每天都说很忙,整天都看不到人,就连下班来接我的时间有时也没那么准点,放假时,他总是把我放在爷爷跟外公家,我常常是一个周末就换一家亲戚的过,那家有人就在那家吃饭,反正,那时大家在家属区里都住得挺近的,十分钟的路程,我一个人到哪里也不怕丢。
吃完饭,趁着外公睡午觉的时候,我总是偷偷地溜出去继续玩,那怕外面就我一个人小孩子,也好过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好。
我最喜欢午后去家属区的丛林里抓小昆虫了,大人都说这些是害虫,所以,在我的认识里,对它们残忍点也是应该的。
每次在路边发现大蚂蚱时,我便先随手找什么东西来压住它的身子,在找个细绳勒住它如发丝般的小脑袋,这也是技术活,等都玩腻了,在随手给它一下重击,碾成二段,又或是让它在放大镜下化为灰烬。
那天我抓到一只大天牛,它嘴上的钳子似乎比我手上的树枝还要硬,我一怒之下,找了瓶502胶水,把它死死的黏在地上,直到它的大钳子一动不动,谁叫它连我都咬。
小时候,我什么虫子都敢捉,尤其是巨大的螳螂,我就是看不惯它额前的那对大刀,简直就比三都河里的螃蟹还要威风,每次我一看到它出现,就立刻准备石块,让它有去无回。
当然,我也不是对什么昆虫都这样,我还喜欢一些益虫,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这二句诗,爸爸妈妈给我启蒙时常让我背诵。
我喜欢那蚕宝宝肉呼呼的皮肤,以及蜻蜓透明的翅膀,那时候我还没有见过直升机,我觉得蜻蜓就是大自然的直升机,它可以做到360度的原地起飞旋转真是神奇。
白天,我尽情的流连在大自然里与万物玩耍,渴了就采摘路边红花花蕾里的蜜汁喝,饿了就到茶树上摘茶果吃,玩够了,我就又回到家里守着电视机旁,等着收看每天固定时间段里的动画片,半夜里我常常梦见动画片中的花仙子,我还梦语道:“花仙子好久没见了,我好想你。”我在讲这话时,妈妈一定是听到了,要不然,她就不会一早便笑着对我问道:“昨天夜里见到花仙子了?”我那时候刚刚醒来,夜里做过的梦早忘了,妈妈说的我都记不起来了,只是,觉得很奇怪,人为什么会做梦。
一天,就在我刚翻完那本《十万个为什么》,打算重新爬进我的那辆双人摇篮车时,我突然发现我爬不进去了,车还是跟原来一样大小,但是我怎么挤也挤不回去。
妈妈见到,笑着说,我现在都上幼儿园了,已经不是小婴儿了,但我潜意识里,相比幼儿园,还是更喜欢坐在摇篮车里的时光,但是大人有大人的想法,很快我的婴儿车就被她们送人了。
提到夏天,我总想起吃,那些只在夏天里才会出现的吃的,我特别喜欢把冰棍放在一个小杯里捣碎了,拿勺子吃,就像吃冰淇淋一样,有时候我还会在里面放点佐料,一般是二勺白沙糖,又或是二勺奶粉,那味道真的源于冰棍,但又超出冰棍,是最正宗的冰饮。
兵工厂里的食堂还自制冰棍,每年夏天家里都会发很多的家属福利票,可以凭票领冰棍,领汽水,我们家的票爸爸妈妈全给我换冰棍吃了,但是到了后面,等外面县城买冰棍的人带着“黑猫警长”巧克力和“娃娃头”奶油雪糕来我们兵工厂家属区门口做生意时,我惊呆了。
吃了这么久的食堂冰棍,我真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软、这么黑,这么白的冰棍,我像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一样,赶紧去把这个巨大发现告诉了妈妈,再回来的时候,我听那卖冰棍人的声音已经越走越远了,我眼泪都留下了,第二天一早的我就守在了家属区门口,等“黑猫警长”巧克力雪糕买到手以后,我很细心、很细心的一点点的等它边融化、边吸着,与其说是吃,倒不如说是欣赏一件艺术品,直到脸上、脖子上袖子上、衣服上到处都是融化的雪糕。
等我耐心吃完“黑猫警长”后,妈妈直接带我去锅炉房洗澡,我那时候不到一米的身高,我看见澡堂里面雾蒙蒙的一片都是屁股,我泡在池子里刚好露出了头,那时候我呛了一口水,惊慌中伸手一抓,不知道是谁的屁股,还有人惊叫了一声“流氓”,被叫的那人,是邻家的小孩京哥,他那时候个子比我略高,还带了副眼镜。
“你抓到我的屁股了。”京哥很愤怒地说道。
“对不起。”我起身对他说道。
“你们都不小了,怎么还来女澡堂。”我周边有比我们大一些的姐姐转了身去说道。
这时,妈妈快速地给我洗完收拾,拉我走了,再往后,我跟京哥都跟着各自的爸爸去男澡堂那边的池子洗澡了,其实,男澡堂那边的大池子更大,大到都我们可以在里面游泳了,只是,在人群中,池子里面的水经常会有一点黄又一下子淡的变化,但我们不管这些,只觉得泡在那池子里的感觉,很舒适,很暖和,人浮在上面,就像天地任我遨游般的无拘无束,这种感觉,现在想来,还是很难言表的。
这个夏天结束时,我已经五岁了,我已经习惯上幼儿园了,妈妈上班前送我到幼儿园的铁门口,看着园内操场上的小朋友已经开始做着统一的早操了,这时我便急急忙忙地跑去报道,因为我听京哥说过,幼儿园里的老师都身怀绝技会铁砂掌飞毛腿,谁要是在里面不听话,那一掌一腿下去,屁股就烂了,不过,他说他有内功不怕,京哥那时候已经读小学了,在我眼里,他已经是个有学问的人了。
听他那么说后,我在幼儿园表现的特别乖,每天出门的时候,妈妈都给我打扮的特别漂亮,她还在我的右胸口别了根回形针,针的那头连着一条方形的手帕,妈妈还特别叮嘱,不能给别的小朋友用,等妈妈前脚一走,我后脚就把它给拆下了,那时我感觉我已经长大用不上这个了。
在幼儿园里,我第一个同桌就是格格了,午休的时候,我们还是同床,幼儿园小洋搂的顶层便是午休室,每天中午,按照班级的不同,我们被分在了不同的睡觉区域,我们的小窝总是相隔不到半米,大家睡不着的时候还可以手牵手。
这时候一旦午间监督我们睡觉的老师发现了,就会马上过来打手,于是,室内立马一片鬼哭狼嚎,起先都是一人先哭,再是十人百人所有人哭,老师们又只能一个个哄着,那场面就像是一群嗷嗷待哺的小狼在抗议。
格格说话的字节很清晰,她说绕口令特别厉害,时不时地还会拖上个“尾巴”发出很长的一声儿化音,她说她家里讲的才是正宗的普通话。向她那样的说话,我学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放弃了,感觉像她那样的说话太费劲了,我憋了半天,就像撑着嘴巴在说话一样。
虽然,我们大家在兵工厂里说着的都是略带着不同口音的普通话,但这毫不影响我们玩在一起,在幼儿园,信号、暴发户、耗子、金毛等我们几个都是一个班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的同学。
耗子,这个外号,是我给他起的,因为他的名字就带个耗字。
“这个名字很好,跟我的一样,都是带号的。”信号说道。
“你放屁了。”刚刚信号在我们面前偷偷放了个很闷的屁,我们都闻到了,于是,大家便一起起哄道:“屁精、屁精、马屁精。”金毛还一边带头大喊着,一边还在不断地鼓掌。
“不是我放的屁。”这时候,信号急的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他就怕我们给他换这个新外号,同时,还对我们用上了他自创的招数——“流氓神拳”,而这招我们也大都会,它就是“抡”,你的速度决定了你的杀伤力,随着这顿密雨般的拳头,信号终于被我们“抡”哭了,但打这拳太耗体能了,所以,我们总是排成一堵人墙,以密不透风的体形,前进。
幼儿园的操场很大,我们在操场上跑来跑去,当那些大块头的游戏器材,被其他班的小朋友抢先玩上了的时候,我们就去找个没人的空地,玩一种叫做“撞拐子”的游戏,可惜我的膝盖,没有那么硬,这么多的人经过我的面前,结果我一个都没撞倒,反而,自己一直在摇摇晃晃的,怎么也站不稳。
有的时候,我们还会带自家做的铁圈来玩,只是,没地方保管放在过道总是被别的小朋友捡去玩,慢慢的就没人带了。
耗子,那时候在总喜欢穿条大短裤,而且还喜欢去幼儿园大门口朝外面尿尿,于是,在场的大人们看着耗子的***都忍不住弹一下,但是,耗子后面也学聪明了,他见又有大人朝他走过来,便赶忙收起***,这时有的大人们就随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本小本子逗他,说是我是公安局的,你听不听话,这时候可怜小耗子,立马被来人吓到了,便恳求道:“叔叔,我保证不在随地尿尿了,要上课了。”
这些大人眼见也达到教训的目的了,便又很大度地让耗子走了,临走时,还特意叮嘱道:“记得,以后一定要听话,不然我们会来抓你的。”再往后,耗子就再也不穿大裤衩来上幼儿园了,也不随地尿尿了,其实,我们那会儿男孩都特别喜欢穿海军服,领口配蓝边的那种,有时候睡觉也穿着。
上幼儿园后,我就和爸爸妈妈分开睡了,有一夜,我突然梦见了老虎,它额头上写了老大的一个王字,它一步步地走到了我的面前,我穿着海军服,但是手却没有枪,于是,我握紧了拳头对老虎说:“走开,我不怕你。”结果还没等我准备好,老虎就主动进攻了,我转身就跑了,老虎在我的身后紧追不舍,先是我的屁股被它咬了一半,接着就是整个屁股都没了,我还在拼命地跑,路边有棵树,但我太紧张了,就是爬不上去,直到,我失去了最后的一丝力气,我摔倒了。
这时,老虎终于追上来了,它在对我笑,我只好哭道:“你就会欺负我,有本事你去追金毛,他的个子比我高,人也比我瘦,你吃他的肉一定不掐牙。”
那知道,听我这么一说后,老虎竟然走了,第二天,一早,我就跑去幼儿园问金毛,“昨晚有老虎咬你吗?”
“没有。”他说。
“那今晚一定会有老虎来咬你的。”我若有所思的对他说道。
“为什么?”金毛急忙问道。
“因为,昨天我做了个梦。”我说。
“做梦,你的肉比我的肉多,要找也是找你。”金毛说道。
“不对,你的都是瘦肉,味道肯定比我的好,而且,我最近肚子不好,老虎不会吃我的。”我给他解释道。
“那我今天就不吃饭了,等我肚子瘪了,老虎就会去找别人了。”金毛道。
我没想到的是,那天金毛跟我聊完后,中午还真的不吃饭了,放学时,他又跑到我跟前说,“你中午吃了二碗饭,老虎今晚一定会来找你的。”
“我才不怕老虎呢!”我说道。
小时候,我们在厂区里见到的大都是卡车,小轿车极少,所以,每次在路边遇到小轿车时,我们这些小孩子都会立马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满口“嘟嘟嘟”的一路疯跑起来,那天正当我们在幼儿园操场做游戏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小轿车的喇叭声。
“是小轿车。”路边的小朋友就像是突然看见了宝贝一样,互相大喊道。
“大家要表现好一点,那是中央的领导来小石城参观的。”老师走过来说道。
“我们也想坐小轿车。”我身边还是有很多小朋友喊道,然后老师还是把我们赶走了。
过了一会儿,我们跟信号他们又转了回来,我们蹲在小汽车的后面,凑过头一看,发现后面的管子里面还有些余温,于是信号解开了自己的毛衣,他想靠近这根管子取暖,他还在一旁傻呵呵地看着我们笑道,“这里等下就要排出暖气了。”
这时,老师终于发现我们了,她急忙让信号穿好了衣服,对我们说这是汽车的排烟管,有毒的。
儿时,老师说的话就是权威,我们急忙散去了,那晚回到家里,我突然又觉得肚子很疼,妈妈便给了我二颗“宝塔糖”,这糖非常甜,跟奶油一样,最关键的是吃了这个,就能拉出肚子里的小蛔虫,每当有宝塔糖吃的时候,我就感觉身体舒服了很多。
小石城的天气是可以预测的,只要一看到蚂蚁在地上搬家的动作,我就知道今天肯定会下雨。
“这该死的天气,有没得玩了。”我在心里默默的骂道。
下雨前,总会先刮起一阵风,这时候,总是感觉特别的凉快,外出的人们,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返程的脚步,我远远看着三都河的水面,慢慢的,出现了一点点微小的涟漪,我知道这场雨已经开始落下来了。
三都河两岸的河堤上还种有一排一排白杨树,它们俊秀而又挺拔,远处隐约可见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地,极目远望,天窿下,田野里,坡路间,一条笔直的河堤大道,连同路上急速奔跑的行人,以及,无数掩盖于这片腹地上高高隆起的烟筒,这就是小石城的家属生活区。
夜,在星空的点缀下,是越发的迷人了,风吹过来,就像一团软绵绵的棉花糖,粘黏得人越发的想打瞌睡了,隐约间,我听到爸爸对妈妈说,我后面又该去上小学了,妈妈笑着说,我长的很快,一晃就到她腰那么高了。
听了他们的对话,我在梦里都笑了,如果,真能一下子长大就好了,那不是就省去了很多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