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千予站在河岸边,微蓝在她身后捧着手炉,这时候满院子的萧索景象,到处都覆盖着皑皑白雪。杨千予穿着陛下新猎的白狐裘皮氅,袅袅婷婷地站着,墨色的长发用一根苏玉簪子简单绾起,松松地垂下几缕,这般的慵懒肆意,更显得她气质出尘。
太监小步跑过来,在不远处站定,弓着身子作揖道:“娘娘,皇上寻不见您,这会儿又该发作了。这国宴上没了娘娘的容色,当真是了无滋味,娘娘还是快些回去吧!”
当下正是年关,齐景灏召开国宴,勒令凡官衔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到席献礼。杨千予身为贵妃,自然也要出席。这新年之宴,杨千爱也好不容易从翊坤宫放了出来,解了禁足令,陪同在皇上身侧敬酒。毕竟杨诚国还是相国,这齐景灏也不好公然不给皇后脸面。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杨千予怀着孩子的事儿便越发藏不住了,她的身材虽还窈窕,且这冬日里衣裳宽大厚重,看不出什么来,但她那恹恹的样子和时不时的干呕,也出卖了她。
“皇上前些日子不是临幸了欣贵人,叫欣贵人去。”杨千予漠然道。
她怀着孩子倒是免了侍奉齐景灏,但齐景灏毕竟日夜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这看得见吃不着,他着实是耐不住了,故在前两天收用了江南总督的女儿欣菀儿。这欣菀儿倒是个妙人儿,她倒是清楚如今这后宫之中谁最难对付,一来储秀阁便给杨千予送了几十件大礼,将承乾宫的前厅都给堆满了。
太监哎呦叹道:“娘娘,您就别折煞小的了!欣贵人哪能上国宴啊!这要是让皇上知道小的没能将您请过去,还不知道要怎么发火呢!”
杨千予转身,本想甩开这惹人厌烦的太监,没曾想竟看到不远处的星月阁门口人影一闪。
这星月阁乃是昔日纳兰贵妃,也就是齐景杭母妃的宫殿,杨千予倒是起了好奇之心,究竟是谁会在这种时候来这星月阁呢?
得想个法子甩开这些人,到星月阁里去看看才是。
杨千予眼珠一转,吩咐微蓝道:“微蓝,你回宫一趟,把我那件湖蓝色的褶子披肩拿过来,顺便再把那褶子披肩用熏香熏一熏。我这就跟太监去宴会上,你到时候到那儿去找我。”
微蓝不疑有他,便奉命转身走了。杨千予对着小太监点点头,两人便朝着金銮殿走去。待到行至中途,杨千予突然停下脚步皱眉说道:“慢着,你先在此处稍等片刻,本宫去更衣就来。”
这更衣也就是如厕,小太监也没有多想,应了声是便候在原地,杨千予优雅地走过转角,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避开了所有耳目,杨千予长舒一口气。这几个月来她从未这般行事,一直安安分分老老实实,让这些奴才都放松了警惕,更是让齐景灏对她安心。觉得她是熄了逃走的心思。杨千予确实没想着要逃,逃能逃多远,能逃到哪里去?她不能拿肚子里的孩子来冒险。
不过杨千予不逃,不等于说她不去做些其他的事,比如如今她便来到这星月阁,看到来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是个太监模样的背影,闪过星月阁的前门,走入殿内。杨千予紧随其后,跟在后面,注意不发出声音,免得被前面那人发觉。
那太监在内殿里翻箱倒柜,杨千予疑惑万分,他在找什么?这星月阁里头藏着什么秘密?
突然一个老妪从内殿里走出,她头发已经花白,穿着深紫色的宫衫,佝偻着背咳了两声。那太监的动作顿时一滞,随后他转过头来唤那老妪道:“葛嬷嬷。”
那太监竟然是纳兰祥!杨千予大吃一惊,忙捂住了嘴。
那被唤作葛嬷嬷的满脸的皱纹,翻了翻耷拉着的眼皮说道:“纳兰小少爷,你又来找什么?不是都告诉过你了么?根本没有你说的那样东西!”
“不!你骗我!一定有的!”纳兰祥尖声叫道:“我苟活至今,就是为了得到那样东西,去找齐景灏报仇!姑姑当年便无意中说起过!那东西定然还在这星月阁!一定是被你藏了起来!”
葛嬷嬷浑浊的眼看着纳兰祥,低声说道:“纳兰小少爷,当初那物什惹出的祸端,还不够么?娘娘早已经一把火烧了那东西,什么都没了,你也别找了。这人哪,都得信命,该是怎么样的,到底还会是怎么样,不是一道旨意能够左右的。”
纳兰祥面容狰狞,瞪着葛嬷嬷道:“你难道不想?你难道不想用它推翻齐景灏?只要我们有了它,齐景灏就做不成这个皇帝!”
杨千予倒吸一口凉气,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这般的可怕?她难以抑制地心动起来,若是当真有此物能叫齐景灏做不成这皇帝之位,杨千予定要将其搞到手才行!
杨千予许久没有回来,小太监心里 觉得有些不对,高声唤道:“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你在哪儿啊?”
这声音传到了星月阁来,葛嬷嬷和纳兰祥都是一惊,他们警惕地向着殿外望去,杨千予藏在门后,知道自己定然得走了,便踮着脚走出院子,到外边去应道:“喊什么喊啊!本宫这就过来——”
“哎哟娘娘您这是去了哪儿啊?可急死小的了!”
“催催催,催什么催!本宫还能丢了不成?”
杨千予施施然现身,扶了扶头发问道:“本宫的头发可乱了么?”
“没有没有,娘娘这发式好看得很!”小太监讨好地恭维道。
“算你嘴甜。”杨千予甜甜地笑了一下,看得那小太监也呆了呆,连忙跟在后面陪着笑。杨千予来到金銮殿,无视众人或探究、或讨好、或嫉恨的目光,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贵妃的位置在皇帝左手边第二个,紧挨着皇后,她能够感受到杨千爱投过来的犹如实质般的视线,那目光如同钢针一般似乎像要把杨千予戳个窟窿。
“贵妃可真是尊贵,让我们这么多人等您一位。”皇后开口讥讽道。
杨千爱今日刻意装扮了,大红色的金凤尾裙上面缀着一颗颗的珍珠,烛火一照那些珍珠闪着润泽的光,好看极了。
只不过,再华美的衣衫,也掩饰不住杨千爱脸上的倦容。她眼底的憔悴和嫉妒的眼神,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狰狞不堪,毫无美感。而相比起来,杨千予不施粉黛,脸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因着怀孕她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的温柔,叫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杨千予谦逊地笑道:“不敢当,皇后娘娘才是尊贵无比,平日里臣妾根本都看不到您,听说您一直在翊坤宫里面不出来,臣妾一直想着要向您请安都没有机会。”
杨千予这话说得忒气人了,杨千爱哪里是不出来,她明明是想出也出不来!皇上禁了她的足,为的不还是杨千予吗!可杨千爱纵然是再想要破口大骂,此时当着众臣的面儿,她也得忍着。她用尽全力扯开一抹微笑,说道:“贵妃说笑了,本宫一直在宫中为了大乐祈福祷告,皇上您说是不是?”
齐景灏面无表情地说道:“皇后说的是。”
杨千爱举起酒杯向着齐景灏敬酒道:“皇上,今日乃是新年,咱们不说什么有的没的,这一杯酒,臣妾敬皇上,祝愿皇上金龙乘福,万事如意!”
齐景灏须得给皇后这个面子,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杨千爱满意地笑了笑,挑衅般地看了杨千予一眼,杨千予隐隐觉得好笑,也懒得理会,看了看面前那道她往日喜欢的梅子饼,忽而觉得口中淡而无味,不由得将目光转向那道酸菜鱼。
说起来也是奇怪,杨千予平日喜吃甜食,但最近似乎特别嗜酸,尤其是酸杏儿和李子等物,尤其得她的喜欢。
那酸菜鱼正摆在欣贵人的面前,欣贵人看到杨千予的目光,便将那道菜向着杨千予的方向推了推。
“贵妃请用吧,嫔妾不爱吃鱼。”
杨千予友好地向着欣贵人笑了笑道谢,将梅子饼放在欣贵人面前道:“真是劳烦欣贵人了,这梅子饼是我平日里甚爱的,很是甜美,妹妹不妨尝尝。”
这酸菜鱼当真是色香味俱全,一筷子下去夹起嫩酥酥的鱼肉,酸溜溜的汤汁沁入鱼肉里,白生生的鱼肉外边带着汤汁的鱼皮,一放入口中,那香味便在味蕾上炸开。
杨千予眯着眼睛享用着美食,便也没有留意其他,突然一声惊叫,杨千予转头看过去,却见欣贵人掐住自己的咽喉,嘴里渗出血来!
“欣贵人?”杨千予的手一松,筷子上的鱼肉便掉了下去!
欣贵人眼睛翻白,头吐白沫。
满席皆惊!齐景灏皱着眉头拍案大喝道:“谁也不准动!传御医来!”
这欣贵人突然倒地,成了这般模样,其中定然是有蹊跷!杨千予心里不祥的预感渐渐加深,她看了看欣贵人方才动过的饭食,似乎只有那一碟梅子饼。
李御医先看了看欣贵人的情况,将解毒的汤药灌入欣贵人口中,高声说道:“陛下,欣贵人乃是中毒!”
杨千予背后发凉,吩咐御医道:“李御医!麻烦查验一下这碟梅子饼!”
李御医看了看齐景灏,在看到齐景灏点头默许后,便用银针刺破饼皮,将饼子放到鼻子下面轻嗅。
“陛下,这梅子饼中含有乌头草,夹竹桃!正是欣贵人所中之毒!”
杨千予的脸上露出冷笑,她漠然说道:“这中毒的——本该是嫔妾才对!这盘梅子饼,原本是嫔妾最喜之物,也是放在嫔妾的面前,只因着嫔妾今日突然不想吃甜,这才与欣贵人换了,改吃了两块酸菜鱼。欣贵人吃了本该是嫔妾用的梅子饼,却中了毒,可见这下毒之人的目标,应当是嫔妾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