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杨千予倒是不奇怪杨千爱的到访,相反,她反倒觉得杨千爱来的太晚了些。
现在战火重燃,齐景杭挥师与朝廷相抗,在后宫之中的杨千予自然而然地就成了众矢之的。杨千予早就知道杨千爱一定会忍不住的,她一定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想皇上阐明厉害,主张将她杨千予处斩以威慑齐景杭。
这后宫对于她杨千予来说已经不再是个安全的地方,她凭借的也不过就是齐景灏对她的迷恋罢了。可这份迷恋能够持续多久,在齐景灏的心里,她的地位能够与王权相抗么?
杨千予不敢去赌。
“贵妃,你可知道西北军造反之事?”杨千爱喝问道。
“这样大的事,嫔妾也听说了。”杨千予道:“只是不知皇后问嫔妾这话,是何意?”
“本宫是何意,难不成贵妃不知道?杨千予你别装了!你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你原本可是齐景杭的王妃啊,现在齐景杭叛乱,你难逃干系!”
杨千予有些遗憾地望了她一眼,说道:“皇后娘娘这话,嫔妾可就听不懂了……嫔妾自从到了这承乾宫,向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周围大大小小的管事宫女,太监公公,上上下下百来号人可都是皇上一手安排。皇后娘娘方才说嫔妾与叛乱难逃干系,敢问这干系从何而来啊?难不成……嫔妾什么也不做,就能与西北通上信儿不成?那这样说来,这宫里头的人,定然有齐景杭的探子!你们谁是探子?”
杨千予一脸无辜和茫然地看向周围的宫人们,状若无意地问,她先是转向微蓝:“是你?”
微蓝忙摇摇头弓着身子道:“娘娘说笑,奴婢怎么会是。”
杨千予又转向其他人问道:“是你?还是你?”
那些迎上杨千予目光的宫人纷纷逃拒道,都不承认。开玩笑,若当真被这样的罪名安在身上,他们可就冤死了。他们这些宫人都是齐景灏精挑细选出来的心腹,专门留下来伺候杨千予,同时也是监视杨千予的,他们哪里会是齐景杭的探子。
杨千予转过脸来对杨千爱说道:“皇后姐姐,您看,她们可都不承认呢,要不您再审一审?这些人虽然都是皇上拨过来的,可您若是要审,嫔妾肯定也是拦不住,你今儿是打算从谁开始审起呢?”
杨千爱冷冷一笑:“杨千予,你少拿皇上来压我,你以为我当真不敢?”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喝问:“你敢如何?”
杨千爱扭头看去,却见齐景灏大步走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啪——”的一声响,脸上已经挨了齐景灏一巴掌,她瞬间被这大力打得倒在地上,她捂住自己的脸颊,那被打的地方迅速地肿胀起来,出现了一个紫红色的手印儿。
齐景灏怒骂道:“杨千爱,你怎么毫无长进?朕之前对你说的话,你全部都忘了吗?”
齐景灏的出现惊动了所有的宫人,他们纷纷都跪在地上不敢出声,害怕皇上将怒火迁移到自己的身上。杨千爱被打懵了,她发髻散乱,鬓发上插着的步摇和珠串儿也都松松垮垮地快要掉下来。齐景灏看到她的这副样子便生气,此时的杨千爱分毫没有之前富贵端方的样子,她倒在地上的样子好比一个乡村野妇,毫无形象可言。
杨千爱难以置信地捂着脸,许久才回过神来,眼里噎着泪水转回头望向齐景灏:“陛下,你打我?你就不听一听臣妾为什么这样做么?杨千予这个女人留不得啊陛下,趁着现在西北军还没有攻入京城,咱们现在用她来威胁齐景杭是最好的选择!皇上!”
“住口!”齐景灏揪住杨千爱的领口把她拎起来,逼近她低声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朕指手画脚?”
杨千爱只觉得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怪不得齐景灏这般暴戾,原来是酒精作怪,他醉得不轻,手底下也没个轻重,狠狠地将杨千爱推开,杨千爱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她含着怨愤盯住杨千予,看见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杨千予!
我、要、你、死——
杨千爱脑海中的那根弦,啪的一下就断了!
杨千予看着眼神已经飘向远方,满脸怨毒的杨千爱,不由得感慨命运弄人。就在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又何尝不是杨千爱这般的境地?全心全意地为了那人着想,可换来了却是无休止的冷眼喝骂。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自己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惹得那人生气了,殊不知她哪里都好,只不过是不被爱罢了。
杨千予不是圣人,前世的仇,她早已经铭心刻骨。她不会说既然已经重活一世那么前世恩怨就全部两清这样的话,她从心底还是怨憎着杨千爱的。此时,看着齐景灏这般对待杨千爱,她心里隐隐有种极致的快意,她想要看着杨千爱这般的委屈绝望,她想要看着杨千爱一步一步走入深渊。
可杨千予毕竟是杨千予,她虽为复仇而来,但却还不屑于落井下石。看到齐景灏这醉醺醺的模样,杨千予扭头向着微蓝说道:“皇上醉了,去小厨房昨晚醒酒汤来。”
“是。”微蓝应道,起身去了。
杨千予对着杨千爱道:“皇后娘娘,嫔妾奉劝娘娘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不要乱操心为好。想必皇上不想看见皇后娘娘这般挂念着臣妾,你我姐妹二人还是各扫门前雪,划清界限不相往来的好。”
杨千爱心里纵使有千句万句恶毒之语等着杨千予,但此时当着皇上的面儿也说不出口,她用杀人般的眼神盯着杨千予许久,起身对着齐景灏行了一礼,带着宫人匆匆地走了。
齐景灏亲自搀扶着杨千予道:“爱妃,你不要管前朝那些迂腐的大臣们说了什么,你尽管在这宫里好生养着,只要有朕在,就没有人能够动你!”
齐景灏醉得不轻,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的话,杨千予心不在焉地听着。虽说齐景灏确实能够护她周全,但杨千予也已经心生去意。
之前她怀着孩子时日尚浅,根本无法保证孩子的安全,不得已而留在这深宫之中,委曲求全,讨好齐景灏,而现在她这一胎已经稳定下来,而时局动荡,似乎已经是该离开的时候。
可这承乾宫上上下下都是齐景灏的耳目,她该如果摆脱?
齐景灏突然清醒了些,似是无意地说道:“对了,予儿,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但你听了之后,一定要向我保证,不要过于伤心。”
“是什么事?”杨千予问。
齐景灏道:“你的四妹,那姑娘是叫月嫦吧?她……没了,去了很久了,说是疯了,失踪了一段时日,有个人在附近的破庙里面发现了她的尸首,上吊死的……”
杨千予一愣,随即叹了口气。
杨月嫦,那个一心爱着纳兰祥的妹妹。
杨千予本想要照顾她,但今生却还是让她走上了这般的结局。
她已经自顾不暇,又拿什么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呢?
齐景灏怕杨千予伤心,握住杨千予的手道:“予儿,你切莫太过伤心,这生死……”
杨千予接过话头,说道:“臣妾不伤心,这生死在乱世里……都是个人的命数罢了。”
齐景灏也是一愣,杨千予这话虽然浅显,却回味无穷,生死在这乱世里,都由不得人。他开口说道:“贵妃这话,倒是颇有几分意思。”
杨千予道:“那是因为,臣妾有过求生不得,求死也无能的时候。”
齐景灏听到这里,目光变得深远,不知道是否想起了过去的什么事情,目光变得哀伤。他慢慢说道:“也许你不相信,但是朕……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齐景灏摇摇头,似乎是不愿意在杨千予面前露出这般无能的一面,他招招手叫宫女拿来一架古琴,放在杨千予面前道:“千予,你可还记得当年,朕为你买下的那鸣凤琴么?那琴……出了些意外,朕本想一直留到再见到你的时候,可终究是不能了。可朕为你准备了更好的,你来看看。”
杨千予兴致缺缺,但为了不扫齐景灏的意,还是凝神看去,那琴光华流转,音色清婉,赫然也是一把不输鸣凤的好琴。杨千予的手抚上琴弦的那一刻,她骤然回想起当初那些悠然闲适的日子,熏香、桂花和轻纱,重重的罗幔和檀香木。杨千予在暖阁中身披轻纱,皓腕如雪,仿佛毫无忧愁和烦恼,指尖微动弹奏起一曲《凤求凰》。
如今那她曲子中所唱之人,又身在何处?
将琴代语兮,互诉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仿徨。
齐景灏听得入神,开口问道:“这曲子,是为我弹的么?”
自然不是,杨千予心里应着,嘴上却道:“皇上,您怎么一直叫臣妾说这般难为情的话?”
好在齐景灏没有继续问下去,只凝神注视了杨千予片刻,眼底流露出眷恋的神色,他伸出手来,也抚上那琴带着凉意的弦,堪堪弹了两个音,那琴弦却“铮——”地一声,折成两段!
“弦断了……”齐景灏叹息了一声。
这弦一断,齐景灏连日来紧绷着的神经仿佛也跟着断了,他本就还醉着,这又是战事又是感情的发了好一通火,絮叨了许久,杨千予又是一番违心的表演应付了过去。快一个时辰之后,齐景灏喝下了小厨房煮好的醒酒汤,在承乾宫的大床上堪堪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