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如果你是在讽刺我的话，你的比喻可完全没有效果，我倒觉得这是个夸奖。你觉得我会不明白你找那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吗？市政厅就是下午四点关门，不是吗？”爸爸得意地眨了眨眼睛。
“也许吧，不过我为什么要去市政厅？”
“好吧，那可能就是你在装饰自己的公寓，觉得生活非常美好，所以决定把出生证明挂在客厅中央，来致敬自己的人生吧。很符合逻辑啊！好吧，不开玩笑了，我去给你找出来，我不该在你的哥哥和姐姐面前提你结婚的事，我道歉，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总可以告诉我吧。你不管有什么决定都会先在私下里告诉我的，不是吗？”
“但是我一点都不想结婚啊，我的脑子里甚至从来都没有过这个想法，爸爸，我发誓。你千万不要再这么想了。”
爸爸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看着玛吉，把做好的三明治摆在了她的面前。
“吃吧，现在你的脸看起来就像一张揉皱的纸。”
玛吉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默默地啃着面包。爸爸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
“那你为什么要着急找出生证明？”
“银行要求我补充一份材料。”玛吉胡乱编了个理由。
“你申请贷款了？看来我应该没有搞错，面对自己的女儿我的直觉可是很准的。既然你需要钱，为什么不来跟我要呢？银行贷款的利率这么高，会榨干你最后一滴血的，但是存款利率低到吓人，等你最后把存款取出来的时候钱就已经不值钱了。”
“所以你曾经在银行存过很多钱？”玛吉问，希望能够借此获知妈妈那笔所谓的财富的蛛丝马迹。
但是爸爸马上就说起了他的退休金账户，一下子就熄灭了玛吉的热情。爸爸说他存了几千英镑，但是根本没有得到什么利息，说到最后他还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要贷款呢？你欠债了？”
“爸爸，别再说这个了，我只是想调整一下银行卡的透支额度，没有别的想法。你知道的，银行系统超级复杂的，为了一点点破事就可能让你提供一堆的材料。另外，你知道妈妈的材料放在哪里吗？”
“知道啊，不过家里所有的材料都是我整理的。你妈妈最讨厌这些破纸了。过来吧，我去给你找出生证明。”
“别麻烦了，你告诉我它在哪儿就行了。”
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爸爸还在自言自语不知道谁会这时候上门，他应该不会有客人，邮差也一般是上午投递信件。他打开了门，看到我站在门外。
“你怎么到家里来了？”他有些尴尬。
“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去了趟杂志社，借了辆车，然后就过来了。路上怎么这么堵啊？”
“我知道，我刚刚还在跟你妹妹聊这件事。”
“玛吉在吗？”
“在，但是千万不要认为是我编造了汽车故障的谎言！相信我，”爸爸有点无所适从，“她是自己来的，还以为我会不在家呢，好找……”
“找什么？”我焦急地问。
“要是你没有打断我，我就已经告诉你了。找些文件，她要跟银行借点钱。你妹妹在钱上总是有些大手大脚。”
玛吉出现在门厅里，眼神简直能杀人。
“在跟我说话之前，你最好先看看自己的手机，你的语音信箱里至少有我的十条留言。”
玛吉又回到了厨房，把脸埋进了她的包里。她把自己的苹果手机调成了静音，然后她就看到我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本想告诉她爸爸还在家。
“我之前还在跟奥斯汀生气呢，现在看来倒是应该感谢它了。就缺米歇尔了。我去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要是早知道你们都会来的话我该提前去采购的。”爸爸说，看到我没有误会，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我坐到餐桌旁，想要盘问玛吉，而后者则用一个眼神让我明白爸爸并没有怀疑什么。爸爸暂时离开了厨房，玛吉立刻就抓起了手机，看着屏幕开始嘲讽我。
“看看，卢比，我还真没猜错，你至少有三条短信都写了‘任务中止’。你可不是简简单单地在看电视，你把所有的电视节目都吃下去了。”
爸爸又出现了，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这不是你的出生证明，不过这是我们家的谱系表，还找过一个信奉摩门教的公证人公证过呢！你的银行应该会接受这份材料的。”
“看，有点奇怪。”
爸爸关掉了电烧水壶的开关，从他的大胡子里传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脏话。
“妈妈和你是在我们出生之后才结婚的？”
“可能吧。”爸爸喃喃地说。
“什么？‘可能吧’！这可是白纸黑字地写着呢！你都不记得你自己结婚的日期吗？”
“你们出生之前还是之后，这很重要吗？据我所知，我对你们妈妈的爱一直持续到她生命的最后一秒。还有，我现在依然还爱着她。”
“但是你们之前总是说你们重逢之后，就立即决定结婚了！”
“我们的故事的确比之前我们哄孩子睡觉的时候说的要复杂一点。”
“怎么个复杂法？”
“看看，又开始审问我了，艾比，我给你说过了，你不该当记者的，你有当警察的天赋。”爸爸回答道。
他拔掉了烧水壶的电线，把它缠在了底座上。
“它也不行了，先是车，然后又是这个该死的烧水壶，今天可真不是我的幸运日。”
爸爸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口平底锅，在其中注满了水，把它放在了煤气炉上。
“你们知道用锅的话，知道多长时间才能把水烧开吗？”
我和玛吉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马上就知道啦！”爸爸盯着墙上的时钟。
“怎么个复杂法？”我重复了一遍，这让爸爸又叹了口气。
“她刚回来的那个星期情况比较复杂。她得重新适应在郊区的生活，那个时候这边可不是个好地方。”
“你可以省去‘那个时候’。”玛吉纠正道。
“我不知道你们贝肯纳姆市是不是还不如这里，亲爱的。开始的时候，你们的妈妈就每天待在这间公寓了，她没有工作，我每天也要在规定的时间去上班，没法儿请假，她就觉得很孤单。但这可是个不服输的人，所以她就注册了远程课程，最后还拿到了文凭。后来她有了实习生的职位，再后来她就成了老师。对了，那个时候她还怀孕了，你们的出生是我们当时最幸福的事情，但是你们不知道抚养小孩子需要多大的一笔开销，我希望你们之后能了解这一点。总之，当时我们实在没有钱买婚纱，也没有钱买钻戒，更别提办婚礼了。所以，我们就多等了一段时间，后来才去市政厅办了手续。你满意这个回答吗？”
“你们的爱情火焰复燃之后，过了多长时间妈妈就怀孕了？”
“我喜欢你的比喻。你妈妈不喜欢我提之前我们第一次调情的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她认真地生活过，把自己改造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不太喜欢少女时的自己。另外，想到我曾经喜欢过这个少女，她有的时候还会嫉妒呢。她不明白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上完全不同的两个女人。那是因为我没有权利改变她，只能尊重她的选择！的确，她说得没错，我可没怎么变，还是那个男人。你们的妈妈只关心现在，她很少考虑未来，也从不回首过去。对她来说，我们的两段爱情故事就像是《圣经》里的《旧约》和《新约》。关于弥赛亚是怎么降临的，这两个部分所说的版本可不太一样。”
“看来，她生命中的弥赛亚肯定就是你啊！”玛吉放声大笑。
“一分十二秒。”爸爸平静地说，眼睛盯着锅里沸腾的水。
他关掉了天然气，开始冲茶。
“那你可真是太快了，只用一分十二秒就让妈妈怀孕了，这绝对是个世界纪录。”我说。
爸爸往茶里加了些糖，然后看着我们。
“我爱你们，永远也别怀疑。我爱你们超过世间的一切，当然其中也包括你们的哥哥。不过有的时候你们还真让我下不来台。我们很快就有了你们，也就是重逢的几个月之后。艾比，你想知道你和你哥哥出生的时候有多重吗？好吧，你当时可是比他还要重啊！”
“还有你，玛吉，你比他们俩加起来还要重。现在故事讲完了。我想去公墓走一走，你们要和我一起吗？”
自从妈妈下葬之后，玛吉就从来没有看过她的墓。她无法忍受看着妈妈的名字被刻在一块墓碑上。
“好吧，看来你们不想去，”爸爸继续说道，“别责备我，我更想一个人去。”
爸爸总是能懂我们在想些什么。
他喝完了杯子里的茶，把杯子放在了水槽里，过来吻了吻我的额头，然后就离开了。
我们听到他在门口喊道：
“玛吉，出门的时候别忘了用钥匙锁上门。”
就这样，爸爸笑着出了门。
10 艾琳—卢比
二〇一六年十月，克里登市
我们等了一会儿，确信爸爸短时间之内不会回来了，才开始进行我们的寻宝工作。我们首先放弃了浴室，觉得把东西藏在那里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玛吉检查了衣帽橱，觉得那里不太可能有夹层或暗格。然后，我在卧室进行翻找的时候，玛吉又重新回到厨房，研究起了那份家庭谱系表。
“太好了，千万不要过来帮我。”我冲她喊道。
“据我所知，你之前也没来帮我啊，”玛吉回答道，“你还没弄完吗？”
我气恼地走了过来。
“什么都没有，我甚至还敲了敲墙，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是中空的，不过没有任何发现。”
“你什么都没发现，那是因为本来就什么都没有。那封信里都是些不靠谱的话。”
“试着从妈妈的角度来思考。如果你要隐藏一笔钱的话，你会把它放在哪里？”
“为什么要把钱藏起来，拿出来造福家人不是更好吗？”
“万一不是钱呢？会不会是什么她处理不了的东西？想想看，说不定妈妈年轻时候参与过贩毒呢。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时候吸毒可是相当时髦呢。”
“艾比，我已经跟你说过无数遍了，你受电视的毒害太深了。另外还应该纠正你的一个说法，现在也有很多人在吸毒。对了，你要是打算在伦敦长住的话，我可能也会搬过来。”
“在我们三个人中间，她和米歇尔的关系是最亲近的。”
“你这么说，除了让我嫉妒，应该也没有别的目的吧。你真是可悲！”
“不是可悲不可悲的问题，这是一个事实。我在想，要是妈妈有一个不愿与爸爸分享的秘密的话，她可能会告诉米歇尔。”
“别用你这些荒谬的想法再去打扰米歇尔了！”
“我没必要听从你的命令，事实上，我现在就要去找他！听着，这是我的双胞胎哥哥，又不是你的！”
“你们明明是对假双胞胎！”
我离开了厨房，玛吉撞上门，在楼梯处追上了我。
人行道上盖着一层红棕色的叶子。这是秋天的气息，不过今年十月的风要格外冷一些。我喜欢听枝叶在我脚下碎裂的声音，还有细雨带来的秋天的气息。我坐在方向盘前扣好了安全带，车是跟同事借来的。等到玛吉关上门，我就立即发动了车子。
开车的过程中我俩都未发一言。哦，唯一的一句话是我说的。我告诉玛吉，要是她真的不相信那封信，觉得其中的一切都是瞎扯淡的话，就根本不会坐上这辆车子。但是玛吉辩称，她只是想保护她的哥哥，因为她的姐姐是个狂躁症患者。
我把车停在了停车场上，以一种坚定的步伐走向了图书馆接待处。清漆樱桃木质地的接待台后空无一人，的确，用人来接待读者已经是上个时代的事情了。事实上，整个市政图书馆只有两个全职雇员：馆长——薇拉·莫顿和管理员——米歇尔·多诺万，另外还有一位清洁员，她每两个星期就会清理一下书架上的尘土。
薇拉·莫顿在大厅里就认出了玛吉，脸上立时满是笑容，走过来与我们打招呼。这是个远比其外表更复杂的人。我想，要是薇拉不费那么大的工夫让自己隐形的话，她本可以是个漂亮女生的。圆圆的眼镜遮住了她漂亮的天青色眼珠，镜片上还有很多手指印，橡皮筋绑住了她的一头秀发，而她的衣着则甚至比骆驼还要朴素。她的高领毛衣至少大出了两个尺码，还有那件灯芯绒的裙子、那双麂皮鞋，再加上她的袜子，这些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种米黄色的颜色之下。
“一切都好吗？”她笑着问。
“不能再好了。”我回答道。
“太好了，现在我就放心了，原本还怕你们会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毕竟有你们来访的确不是件寻常的事情。”
现在怎么还会有人这么说话？我在心里暗暗地想。玛吉正在负责解释，只是我们恰好在附近散步，就决定过来看看米歇尔，我却注意到每次在提起米歇尔的名字的时候，薇拉的脸上就会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我立刻想到，说不定薇拉那件过大的毛衣下面，还藏着对米歇尔不同寻常的情感。试想一下，就算是把两条鱼放进一口鱼缸里，让它们每天共处八小时，然后只有每个星期三才组织小学生来参观，恐怕这两条鱼也会产生感情，觉得彼此都代表着同类的最好状态。这么推论一下，我就觉得薇拉对米歇尔产生感情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但问题是米歇尔是否也喜欢薇拉。
图书馆空无一人，馆长小姐就主动提出要陪我们去阅览室，米歇尔正在那里上班。他坐在桌子前，出神地看着一本书。虽然屋里并没有别人，薇拉还是在用耳语的音量同米歇尔说话。看来，图书馆就和教堂一样。不管你是不是虔诚，都绝对不能大声说话。
米歇尔抬起了头，脸上满是惊讶。他合上书，把它放在了书架上正确的位置，才过来找我们。
“我们刚刚在附近，就决定过来打个招呼，顺便给你个拥抱。”玛吉说。
“啊，这可真是挺奇怪，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不快，不过你从来都不拥抱我的。”
“米歇尔，这是一种说话的方式，”玛吉无奈道，“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喝一杯吗？当然，如果你可以离开一会儿的话。”
薇拉替米歇尔给出了回答。
“当然可以，今天的人流量不大。你们不必担心，米歇尔（说到这里她的脸又红了）。我来关门就可以了。”
“啊。但是我还有几本书没有放回原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