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想它们会在桌子上度过愉快的一晚的。”薇拉安慰道(脸上的红色更深了)。
米歇尔伸出手臂,握了握薇拉的手,还摇晃了几下,就像对待那种老式自行车的打气筒似的。
“那就太感谢了,”米歇尔说,“我明天会推迟下班的。”
“不必了。米歇尔,祝你们有一个愉快的夜晚。”(现在她的脸就像红番茄一样)
既然在图书馆里,小声说话是一条不能被打破的金科玉律,我就附在玛吉的耳朵上,跟她说了句悄悄话。玛吉无语地抬头向天,拉着米歇尔走向车子。
我们随便选了一家茶馆。那是一座建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黄砖建筑物,茶馆位于一层,坐落在一个贴满了广告的玻璃窗洞下面。这座楼恐怕也是这个街区的遗产了,属于没有被现代化改造过的工业时代的遗留物。服务生也懒得搭理我们,玛吉就走到吧台旁点了三杯格雷伯爵,还有三个司康饼,点完之后还主动让出了空,好让我到近前付账。我们坐到了一张有弗米加塑料贴面的桌子旁边,那儿有三把塑料椅子。
“爸爸出什么事情了吗?”米歇尔有点紧张。
我很快就给出了否定的答案。米歇尔喝了一口茶,又盯着玛吉。
“你要嫁给弗瑞德了?”
“我们只是过来看看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觉得是发生了什么坏事情呢?”玛吉回答道。
米歇尔思考了一下,觉得玛吉的回答很有趣。他的脸上附上了一丝礼貌性的微笑,好像是在对玛吉表示赞许。
“这次我终于可以在伦敦住上一段时间了,我想看看你,所以就邀上玛吉一起来了。”我补充说。
“妈妈有没有向你坦白过什么秘密?”玛吉直截了当地提出了问题。
“这个问题很奇怪。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妈妈了,我想你也没有。”
“我是说以前。”
“如果她真的告诉过我一个秘密,那就说明我不能把它转告给你。这很符合逻辑,难道不是吗?”
“我不是要问你是什么秘密,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没有。”
“你看吧。”玛吉突然对我发了脾气。
“一个秘密,是没有发生过的,但是她告诉过我很多秘密。”米歇尔继续说道,“我可以再要一个司康饼吗?”
玛吉把自己的碟子推到了他的面前。
“为什么跟你说而不跟我们说。”她问道。
“因为她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连你的妹妹也不说?”
“特别是对我的妹妹。只要一吵架,你们每次都口不择言,甚至还会胡编乱造。当然,你们的确有很多的优点,但是你们不知道如何在愤怒的时候保持沉默。这很符合逻辑。”
我把手放在米歇尔的小臂上,用尽量温柔的眼神看着他。
“你知道的,我们对妈妈的思念不比你少。”
“我知道,并没有什么计量单位可以用来衡量思念的多少。所以我可以推论,这只是一种说话的方式。”
“不,米歇尔,这是事实。”我继续说道,“她不仅是你的母亲,也是我们的母亲。”
“嗯,当然,这很符合逻辑。”
“如果你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你就应该告诉我们,不然这对我们不太公平。你明白吗?”玛吉开始恳求。
米歇尔用眼神询问我的意见,然后又拿起了我的司康饼。他把饼泡到茶里,咬了两口。
“她跟你说了什么?”我继续坚持。
“什么都没说。”
“秘密呢?”
“她不是通过口头的方式向我讲述的。”
“那是什么方式?”
“我不认为我有权利告诉你们。”
“米歇尔,我想妈妈之前绝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早、以这么突然的方式离开人世。我非常确信,她希望在自己离开之后,子女们可以共同保有这些秘密。”
“有可能,但至少我得同她确认一下。”
“你明知道不可能的!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听从你内心的声音。”
米歇尔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茶,把杯子放回杯托上。他的手有些微的颤抖,头部也有轻微的晃动,眼神失去了聚焦。我用手摩挲着他的脖子,用一句话将他从眼下的精神危机中解救了出来。
“你不必现在就告诉我们。我相信妈妈也希望你可以有思考的时间。你知道的,就是因为你能冷静地思考,妈妈才会把秘密托付给你。你还想再来一个司康饼吗?”
我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会主动站起来,玛吉只好又去了柜台一趟,给米歇尔买了一个司康饼。她把碟子放在米歇尔的面前,然后坐了下来。
“不要再说这个了,”玛吉的语气很温和,“跟我们讲讲你的工作吧。”
“每天都一样。”
“那就讲讲其中比较特殊的一天吧。”
“你和你们的馆长聊得来吗?”我问道。
米歇尔抬起了头。
“我想,这也是某种说话的方式吧。”
“不,这就是一个单纯的问题。”
“嗯,我们聊得来,因为我们都不是聋子。这真是太重要了,因为在阅览室里只能压低声音说话。”
“我注意到了。”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们聊得来啊。”
“米歇尔,我说的聊得来不是字面的意思!玛吉,不要再这样看着我了,我不需要你监督,我可以单独和我的哥哥说话的!”
“你们要吵架吗?”
“不,今天不会吵的。”玛吉立刻出言安慰。
“让我惊讶的是,”米歇尔拿起桌上的纸巾擦拭嘴角,“就是大部分的时间里,你们的谈话是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但是,只要你们不吵架,与我见过的大多数人相比,你们都算得上是很聊得来。所以我可以得出结论,你们的听力都没有问题。我希望自己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艾比。”
“就算是吧。要是有一天你需要女孩子们给你些建议,你知道我会一直都在的。”
“不,大部分时间你都不在的,艾比。不过和妈妈不同的是,你走了之后还会再回来,这就让人放心多了。”
“我想这次我会在家待比较长的时间。”
“嗯,直到下一次你们杂志派你去某个不知名的国家拍摄长颈鹿。艾比,为什么你对那些不相干的人的热情要大于你对家人的兴趣?”
如果对面坐的不是我的哥哥,而是别的什么人,我肯定会告诉他我内心真实的想法。我想去发现这个世界的美,让自己的生活充满着未知的希望:二十岁的时候,当我想到自己的人生可能会从此按部就班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巨大的绝望,我不想要妈妈那样的人生,也不愿像玛吉一样混日子。家人的爱淹没了我,但在那片伦敦的郊区里,我甚至觉得自己无法自由呼吸。
“我想探寻人类的多样性。”我回答道,“我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生活状态。你明白吗?”
“不,这不是太符合逻辑。我也和别人不同,你为什么不能从我们身上看到你所寻求的多样性呢?”
“要是你们觉得我在这里碍眼的话,可以告诉我。”玛吉忍不住插了句嘴。
米歇尔的目光在我俩之间来回游弋。他把手放在了桌面上,好像随时要向我们坦白一个秘密。
“我想我和薇拉是真的很聊得来。”他的脸都红透了。
注释
[1]句中五英尺七英寸为1.70米左右,六英尺一英寸为1.85米左右。
[2]原歌由一串拟声词组成,没有含义。原文为“Am, stram, gram, Pic et pic et colégram, Bour et bour et ratatam, Am, stram, gram...pic!”
[3]玛吉在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