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武得了个胡萝卜,心中的怨气有所稍散。其余几位将军即使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他们不怎么敬畏名义上的顶头上司,但面对眼前这个慈祥可亲的老者,丝毫不敢放肆。
凭他是皇帝的信臣,白衣神侯的故旧,在大秦圣眷正隆的文肃伯。
凭他曾担任十八万黑甲军的镇抚官,改任临淄太守后,两年内使地方政通人和。
凭他被传闻是皇帝心目中的储相,“才高近天,谋深如海”的那人的接班人。
四位将军依次告辞出去,他们每个都独自执掌一军,事务繁多,轻易耽搁不得。张节、邓忠驻地并不在郡城,还得连日赶回青龙关与赤原县。
两位临淄望族中杰出的后秀,最后走出太守府舒了口气,又不经意的相互对视一眼,眼神中似乎没有更多的深意。随即走下台阶,朝着不同方向离去。
太守府内
刘伯昭端起白玉般的小盏,清茶尚未入口,便被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打断。
“阿玄,如此失仪,是为了何事?”声音很有些不悦,像他这等权贵人家,对子弟的要求远胜寻常的小门小户。毕竟,站得高,摔下去只有粉身碎骨。
闯进门来的是他的幼嫡子刘问玄,去年秋刚满十八,行了冠礼。因他平日言行端正持重,在文武上都有所建树,素来很得父亲的欢心。
刘问玄不愧是世家子弟出身,虽然惊慌,但听到斥责。还是连忙端正衣冠,跪在席上施礼后,方道:“父亲,小郡主偷遛出了画竹园,不知所踪。”
刘伯昭征了下,放下瓷盏,再也坐不住了,从席上起身急切的问道:“神…,客人知道了吗?”
“客人昨夜外出访友,至今未归。贵人已经知晓,派了人手出去。还移书校尉府,着摇光大人遣黑鹰剑士协助。”
刘伯昭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无论于公于私,若小郡主在他辖下有个什么好歹,自己都难辞其咎。
“玄儿,让府中大小供奉,全都出动。”
“诺”
“慢着,找到后。暗中保护着,回来报与我知道。若是惊扰了小郡主,不但无功,还要重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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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正盛,已经午时三刻了。这个时刻天地间的阳气煞气都是最旺盛,所以通常在菜市口处决犯人,都选这个时间。
且说这边王乾出了东市,左拐了个弯,直往崇礼坊自己家去。三两步跨上台阶,把门环敲得啪啪作响。
引得邻居纷纷猜测,王乾急火燎的敲门,莫不是要捉奸吧。可王妻向来安分守己,并非水性杨花的妇人。
他浑家打开门后,立刻闪身进去,见屋内空无一人,哪里有什么远客的踪影。
王乾自觉受了戏弄,站在庭院里跳脚大骂,随即转身向门外走去,要去把那个招摇撞骗的道士打个半死,方能解心头之恨。
“阿郎,且慢出去。”王妻叫住了丈夫。
“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晚上回来再说。”王乾是一刻也等不了的,他觉得受了小道士骗。
“石三哥从琅琊郡贩珍珠回来了,中午来拜访,见阿郎不在,也不便多坐。他说以前得了阿郎不少好处,走时留了包银子。”
王乾目瞪口呆,犹如被五雷轰顶。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王妻有些奇怪丈夫的问题,但还是回忆道:“应该…是午时二刻,他来时,妾身正在朝拜卫房圣母元君。”
事有凑巧,这位圣母元君本不甚有名,但她的丈夫余化龙却是大名鼎鼎。潼关前父子六人血战西周军,先后斩杀太鸾、苏护、苏全忠等大将。死后受封为主痘碧霞元君之神,统领五方痘神(余家五子)。而周兵午时二刻破潼关,元配金氏杀身自刎,死后亦为封神。虽是传说,但在世间亦有不少香火信众。
王乾嘴巴有些打结,急问道:“多…多少银纸?”
九醉楼旁,徐长卿叹了口气,从木匣子里里掏出了拳头大的菜团子,三两口吃了个精光。楼里传出的酒香、菜香,馋得他肚肠扭在了一处。
王乾走后,一个客人也再没有。过了一会,看闲事的散去了大半。只留下四五个闲得‘卵’子疼的好事少年等着把热闹看尽。他们坐在不远处大榆树下躲凉。
街对面买陶器的中年大叔,因打广告的时候,力气用大了,不小心自己砸破了两个陶碗。闹了个大笑话,气呼呼地提前收摊回家。
旁边的黑老头吃罢老妪送来的饭食后,心满意足地剔着牙,慢慢踱步过来,好心的劝道:“后生,你也忒心实了,何苦与那混人争执,白讨顿拳头吃。听我老汉一句,走吧。”
徐长卿笑道:“多谢老丈,过会儿得了卦银,在下请老丈喝茶。”
老头叹了口气,似乎预见到这相貌俊朗,跟自己年轻那会儿有几分像的少年的下场了,叹息道:“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突然,街边出现了道疾速奔来的人影。黑老头眯着眼望去,心里暗道,得了,这下子想走都走不了了吧。
“神仙,临淄城出了活神仙”王乾边跑边大呼道,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树下几个少年也跟着迎上来,王乾不理他们,拨开几人,快步走到徐长卿身前,长长一揖。
徐长卿心中明白,故意问道:“卦准不准?”
王乾喘着粗气,激动的回答道:“道长是真神仙啊,好准的卦,丝毫不差。临淄城中有这样的高人,实在是我等的福气。”
听见王乾的话,徐长卿还没有怎样。看热闹的几人便议论开了,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准了,不,不会吧。”
“三哥,没说笑吧,真有人送银子给你?”
“这小道士,看起来,不像有本事啊!”
王乾是个暴脾气、直肠子,对于看不上眼的人的恨不得撕个稀巴烂。而真正敬服的人,却容不得任何人说他一句不是。
见有人怀疑,他指天赌誓发咒道:“道长说,午时二刻远客至,银钱数量都丝毫不差。若我王乾有半句虚言,就让我生儿子得瘟痘。”
王乾为人还是有信义的,见发如此毒誓,便再没有人不信了。有机灵的,转过身惊异的看向徐长卿,纳头就拜,想要请神仙为自己课一卦。
徐长卿不管他人,只顾一对王乾道:“卦既准了,兄台何不取谢银来。”
王乾连忙从怀中取出那包银子,原封不动的递去。勿又想起之前的话,尚短缺了五两,一时有些窘迫。
徐长卿接过沉甸甸的银子,心里却略有些不安。但凡真正的相士冥冥受着因果约束,随意泄露天机,哪怕只是对普通凡人,也有可能受到报应。故而阴阳家的弟子极少在世间露面,真正的高人很少为几两银子在市井中起课,因为得不偿失啊。
他并不是相士,迫于无奈买卦获利,却也不敢真存了贪婪之心。便将一半的银子还给王乾,不容他推辞,笑道:“兄台是信义之人,在下已知晓了。卦资有这些就已足够,其余的谢兄台为我扬名了。”
徐长卿得了银子,也不就再算卦。他没有食言,请了黑老头在茶铺子里喝了茶,吃了点心。
太阳偏西欲坠时,他又花了四百多文钱卖了些米、肉,方才朝着东市外走去。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对于修道之人来说也是如此啊!少年擅长于自我反思,是否过于倚重外物了。
徐长卿从这日起轰动了东市,在王乾的宣扬下都知道东市又出了位历害的算命道士。当然,像他这样名声在外的‘神仙’,临缁郡内不下几十位。东市便有三位坐馆‘神仙’,时常出入达官贵人的府邸。另外还有什么赤原县的半截观音,能知三生三世。莒县的牵线老月,牵姻缘奇准无比。……
却不知,算别人易,算自己难。这名声为徐长卿带来了一场不小的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