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司徒瑾颜终于在晚膳时见着了司徒政耀,他依旧还是那张刻板的脸,从司徒瑾颜印象里就不怎么笑的嘴角,到如今她身为太子良娣也不见得有多欢喜,饭桌上所呈现出来的气氛,一如既往的压抑,尽管姨娘们都管这叫“端庄。”
但只有赫珉禄月才会在回到懿祥阁后,亲切地拍着司徒瑾颜的手,温声道:“多亏有你回来,我才觉得整个饭桌没那么沉闷。”
司徒瑾颜回以一笑,转身绕在了赫珉禄月背后给她捶捏肩膀。
“我们家颜儿聪慧又贤良,谁娶了就是八辈子福气,谁错过了就要悔青肠子咯!”赫珉禄月笑着称赞,但话里有话,司徒瑾颜一下就听出来了。
顿时,手里的动作也缓了下来。
赫珉禄月将她拉前罗汉床边,开始语重心长地劝慰道:“瑾颜,感情这种事情是勉强不来的,奶奶倒觉得洵儿半点不输钦南,顾家没能娶到你,该是他们的损失才对,茉微的事你可千万别忘心里去,毕竟都是姐妹,她也是一是犯浑罢了。”
司徒瑾颜努力弯起嘴角,她知道赫珉禄月是担心自己,可此事已经一个多月,她真的没有当初那么偏激了。
“奶奶你放心,我真的没事的,我与顾钦南,都过去了。”她苦涩一笑,说不出是何酸楚。
“你能这样想最好了,其实说起太子,奶奶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那孩子虽然脾气有些自负,做事也不那么按部就班,为人又轻浮草率,对女孩子也不温柔体贴……但好在他本性不坏啊。”
“奶奶您确定您是在夸他?”司徒瑾颜忍不住被赫珉禄月的话逗乐,为何对方明明是要对夸奖珞洵而做铺垫,可她所听见的却全是自己内心深处的独白?
赫珉禄月的这番深刻的剖析,她必须得给满分!
“奶奶的重点不是这个。”赫珉禄月埋怨地看了她一眼。
长辈面前是不能失仪的,司徒瑾颜立即回了正经,“您说。”
赫珉禄月无奈地勾了勾嘴角,继续苦口婆心地说道:“你现在虽然已被封为了良娣,可毕竟离着太子妃还差一个品级,太子再怎么招人非议,可他始终还是皇帝的长子,是清元太后的嫡皇孙!就算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你若把他训好了,他也是一匹良驹,懂了吗?”
司徒瑾颜明白赫珉禄月是要自己争取上位的意思,可她本就无意于这些,更何况她所能看见的太子,全然是一个玩世不恭,桀骜不驯的皇子,想起之前的诸多事情,叫她不寒心也难。
“奶奶您可能想错了,太子不是脱缰的野马,我也不是驯服他的牧人。”司徒瑾颜缓声回道,眼眸里淡漠一片。
赫珉禄月却是眸光温和,也不知哪来的自信,十分安然地地拍了拍司徒瑾颜的手背,“你是的,奶奶不会看错的。”
司徒瑾颜就当她作为长辈开了个玩笑,嗤笑一声后便低下了头。
“倒也不能怪太子,他五岁就丧母,生母周后又是毒害过温后的元凶,刘后能待他有多好?只怕这也是造成他如今纨绔不羁性格的原因。”赫珉禄月感慨道。
司徒瑾颜微微一惊,“周皇后是因为毒害刘皇后才被打入的冷宫?”
她确是听珞洵谈及过周皇后,可却从未听他说过当年的周皇后是因何而死的。
赫珉禄月叹了口气,眼里透着丝丝惋惜,“正是,都说红颜薄命,当年的周皇后可是驰名天下的美人,后来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道,居然收买承平殿的宫婢对温妃嫔下毒,当时温妃嫔还不是皇后,肚子里正怀着昌平公主呢,胎儿险些没保住,后来皇帝大发怒火,便废了周氏后位,将其打入了冷宫,不久的三月,她便因抑郁症服药自杀了。”
司徒瑾颜听着赫珉禄月的一番讲解,陷入了一片沉默。
“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时隔多年现在也没人再提,你别多想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赫珉禄月慈蔼地对司徒瑾颜说道。
司徒瑾颜点了点头,婉婉起身,“孙女就先回去了,奶奶也早些歇息。”
“刘妈妈,送良娣。”
“是。”
紧接着,司徒瑾颜便在刘妈妈的恭送下出了懿祥阁。
又过一日,清晨。
距离回宫的日子又少一天了。
司徒瑾颜的心中开始泛起了焦急,还剩两天时间,她必须得抓紧了。
“娘娘,您又要出去吗?”白眉突然出现在身后,对着站在馥柚阁门口发呆已久的司徒瑾颜问道。
司徒瑾颜瞬间回了思绪,回望白眉时,眼里泛着隐隐忧虑,“哦,昨天出门时听街坊们说本宫有一个朋友家里出了点事,今日想过去探望探望。”
“可以呀,白眉同您去吧。”白眉泰然地说道。
司徒瑾颜看了看她,思虑了片刻,也只能点下了头。
膳后,一行三人便出了相府,一路来到李府。
白墙黑瓦,面前是一座较为普遍的宅院,门悬白绫,梁挂丧笼,连着整条走巷也侵染了沉重与悲伤的气息。
汀兰见了,自觉地先行上前拍门,不久,迎声走出了一名白衣妇人。
“请问找谁?”她轻声问道,目光越过汀兰落在了司徒瑾颜身上。
司徒瑾颜起步走前,不待她开口,身后的白眉张嘴就来。
“夫人,我们良……”
“白眉。”
司徒瑾颜赶紧扬手示停,在白衣妇人一脸迷惑之下,淡然转身对白眉吩咐道:“我自己进去就好了,你与汀兰在门外候着吧。”
“奴婢遵命。”低首,白眉恭谨应了是。
“李夫人,方便里面谈话吗?”司徒瑾颜继而看向白衣妇人。身穿白衣,腰系黑纱,这是南昭标准的女子丧夫服。
拜丧不拒客。妇人眼里闪过一丝疑忌,但随之也很快地敞开了府门,给司徒瑾颜做出了朝里请的姿势,“姑娘请。”
司徒瑾颜顺势走进,院子正对大堂,妇人把司徒瑾颜迎进后,便自行在一旁沏茶了。
空闲之余,司徒瑾颜的目光便落在了堂间最为晃眼的灵牌上,上面赫然写着“夫李清承之位”,她缓步走前查看,可当一垂眸之时,却发现灵牌前的供果已有些恹恹,看似摆放至此已有些时间了。
“姑娘请坐。”李夫人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司徒瑾颜闻声回头,顺应地坐在了堂间宾客椅上,李夫人随之给她倒上了一杯清茶。
“姑娘与我家相公相熟吗?”李夫人问道,将茶壶搁下后,坐在了旁边椅子上。
司徒瑾颜早有准备,伸手从袖间掏出令牌,“我从太子宫来,尊夫生前曾与太子有过一些交情,所以这次特代殿下前来慰问。”
李夫人见闻一惊,起身便要下跪,连忙被司徒瑾颜接住。
“死者为大,礼仪夫人就免了。”司徒瑾颜安慰道。
李夫人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司徒瑾颜这才发现原来身份还可以这么用,看李夫人这般敬重的态度,想来她接下来要进行的事就将容易多了。
“除了慰问,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殿下想知道李掌柜因何而死,可否请夫人带我查看一下李掌柜被杀的案发地?”司徒瑾颜说道,眼里闪过一道精锐的光芒。
李夫人犹豫地看了看她,“带姑娘去自然没问题,只是官府说这是第一案发地,一切都必须封存原样,所以屋中血腥,恐会惊了姑娘。”
“没关系的,还请夫人带路。”司徒瑾颜迅速回道,心中一喜,想着可以查看案发原样,正合她心意!
“那么姑娘随民妇来吧。”李夫人应了下来,随后便带着司徒瑾颜来到了后院厢房。
一推开房门,里面腥臭的腐气便迎面扑来,房间的窗门未锁,司徒瑾颜看见正对窗台处的案桌下,鲜红的血迹染红了一方之地,遍地都是被风吹乱的书纸笔墨,一片狼藉。
“都怨我家老爷多嘴,做生意时不慎与一厮拌了几句,结果却惹来仇杀,简直太冤枉了……”李夫人在一侧诉着苦,说时泪水已经奔涌了出来。
司徒瑾颜将她看了一眼,微惑,“夫人如何断定李掌柜就是被那厮所杀?”
李夫人逝了逝泪,红着眼对司徒瑾颜答来:“早前先夫因为酒价一事曾与相府的一名小厮起了争执,两人最后还不慎打了起来,紧接着我相公就在当天晚上死于房中了,临死前,他定是看见了凶手,所以用血在桌上写下了一个相字,我相公生前人缘交好,从未与人结过什么梁子,不是相府那厮还能有谁?”
说着说着,李夫人就变成了掩面痛哭。司徒瑾颜不忍,虽然心中对晓昭的事觉得蹊跷,但看见李夫人这般伤心的模样,也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人死不能复生,李夫人别太伤心了。”司徒瑾颜说道,随后目光落在了案桌上的一个鲜红的字上,“这便是李掌柜死前留下的字?”
李夫人半响终于恢复神情,顺势望了过来,“正是。”
桌上的“相”字确是歪歪扭扭,像极了濒临绝境时拼劲写下的。可当司徒瑾颜用食指沾了一点血渍放进口中时,她却陡然一顿,呆在原地失神了好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