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生活在阳光下，就有多少人在黑暗的深渊中挣扎困顿。
满地腐败的杂草、嗡嗡乱飞的蚊蝇以及低低的、隐忍的啜泣声，阴暗、潮湿、破败、凌乱，绝望、恐惧、迷茫……一切消极的词汇，都可以赋予这间小小的屋子。
‘嘎吱’一声，紧闭了许久的门再一次开启，沉闷的脚步声就似惊雷落在十二个女孩的心上，敲打着她们的每一个神经。
“你别过来！”开口的，仍旧是年纪稍大的佟桠。她入宫的时间不短，见过不少大阵仗，是此刻这些人当中，唯一一个还能勉强出声的人，“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那个脚步声却并未因为她的质问而停止，反而加快了，而且方向明显地冲着她去。
“你们是谁派来的？是李盗酒？还是寒诺？”她提高了声音，尖锐中压抑不住轻微的颤抖，“想不到堂堂提刑司主司，也会挟私报复！”
脚步声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紧接着传来了一阵意料摩擦的声音，她能明显地感觉到那粗重的喘息声。不等她开口，一道蛮力扯开了蒙住了她眼睛的黑布，待得眼睛适应了微弱的灯光后，她看到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
老者正低头解她手上的绳子，嘴里念叨着：“留着点力气，吃饱了再上路吧。”他说着话，将身边一篮子馒头往前一推，起身扫了扫那些瑟瑟发抖的女孩，摇头叹息一回。
佟桠敏锐地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死亡的意思，这一刻，反倒是镇定下来，追问：“是谁要杀我们？”
老者迈开的脚步一停，回身看着她，一双眼浑浊晦暗，声音沙哑晦涩：“你不会想知道的。”微顿一下，又叹道：“等来生托生个好人家，莫再为人驱驰，身不由己了。”
语毕，再不理会沉香，出门去了。
门外传来‘咔嚓’一声，铁锁落下后，整个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佟桠呆了好一会儿，才急忙忙地去将其他女孩的绳子解开。
“佟桠姑姑，我们该怎么办？”
刚才噤若寒蚕的女孩们这个时候方反应过来，哭成一团。
怎么办？
佟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知道眼下身处何地，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要杀了她们。可老者欲言又止的样子，就似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里，脑海中不断地闪过可怕的念头，挥之不去。
她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否定，可那个声音一遍一遍地钻进她的脑海里，由不得她不去怀疑。
她站起身，望向了一张张年轻的面庞，将她们的恐惧尽收眼底。尽管她也怕极了，却还是强自扬出一个微笑，俯身将篮子里的馒头分给大家：“放心吧，我一定会带着大家逃出去的！”
逃！
她们必须逃出去，哪怕是死，也要死个清楚明白！
夜色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大地，霜月悄然爬上树梢，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洒下了一点明月光。
寂静的院落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将一众正倚在院子边上啃馒头的人都吓得愣了一下。随后，有人反应过来，“快去看看人。”
房间门再次被打开，女孩们仍旧抱成一团缩在了角落里，瑟瑟发抖。屋子里最中心的位置，霜月投下了一片不规则的光亮。率先进屋的人抬头瞧了瞧漏光的地方，大惊失色，“不好了，有人跑了！”
院子里一瞬间亮起了无数的火把，消息经由人依次传递到老者耳中，等他赶来时，已经有人将女孩儿们数了一遍，“差了一个。”
老者咬牙道：“一个小娘们跑不了多远，快去追。”
一众壮汉得令，立即四下分散找去。
“老夫好心留你们多活两日，你们反倒急着找死，也好，这就成全你们。”老者显然被气的不轻，怒目厉声道：“将她们都带出去，今夜就送她们上路。”
几个壮汉上前将女孩们推搡着起来，带到院子里去。
整个院子镶嵌在束竹山的半山腰上，周遭都是数丈高的楠竹，夜色层层压迫下，无形中添了几分森冷的感觉。
人群中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老者坐在石头上，冷笑着道：“哭也没用，你们的同伴丢下……”
他的话还未说完，前方忽然有火光冲天而起，火焰犹如腾空的巨龙，瞬间将一间小小的屋子给吞没了。
众人一时间都愣住了，半晌，一人才结结巴巴地惊呼：“朱老大，起……起……起火了！”
他就站在朱老大身边，这一声惊呼，倒是把老人吓了一跳，回头白了他一眼！“我知道，还不赶紧去救火！”
一众人这才醒悟过来，慌慌忙忙地去找水救火。可这里的院子身在半山腰，只供平素上山的人暂做休息之所，别说是水了，连个能扑火的工具都没有!
那十一个女孩见无人注意自己，手脚又未曾绑缚，乘着一众人不注意，皆悄悄地出了院子，钻入了山林中不见了影子。
“老大，她们都走了。”一人悄悄同朱老大耳语。
朱老大松了一口气，细声道：“这些孩子跑不快，多给她们一点时间再追。”他又瞧着被火焰吞噬的草房，似叹似怨地道：“这趟买卖可赔大了！”
那人问道：“这些女孩都是什么人？为何抓了又要放？还要用这种方式来放？”
“知道太多，对你们没什么好处。”朱老大收敛情绪，肃然道：“把周遭的楠竹都砍了，别让火势蔓延。留下几个弟兄造一造势，其余的都可以撤了，等天亮，回家分银子。”
消息很快便传递了下去。
山路崎岖，早上刚下了雨，泥泞路难行，虽有霜月照亮，却也是徒劳。这些女孩虽然身不由己，但经由王婆之手出去的，都是过惯了精贵日子的，没有吃过这样的苦。
她们一路在山中乱闯，只能凭着感觉往山下跑，一路跌跌撞撞遍体鳞伤，即便是泪流满面，也没有一个人吭声，没一人停下。
她们活了这一二十年，身不由己受人驱驰，就只是为了能活命。哪怕再苦再艰难，总有一些人一些事，让人依依不舍值得留恋。
索性，皇天不负有心人！被夜色遮蔽的老天爷双眼并未蒙蔽，看到了她们的哀求，听到了她们的祷告，让她们在山脚碰上了前任提刑司寒诺。
若在平时，以刚正严肃著称的铁血寒门子弟，必定是她们的救命稻草，可此时此刻，狭路相逢，她们的心里，却只剩下了恐惧与茫然。
虽然遭逢大变，可她们都还清晰的记着，就在前日，一行人当堂做伪证，令寒主司被暂停了提刑司的职务。
传言始终是传言，她们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否小心眼及仇恨，而他大半夜的带着人出现在这里，又要做什么？他与那伙绑匪，是一路人吗？
太多的不确定，令众人不敢轻举妄动。
“还想跑？”身后的山林里，传来了一个粗重的男子的声音，“就算你能逃出去，凭蒋家的势力，还愁找不到你吗？”
“是佟桠姑姑！”有一个女孩失声哭道。所有人面色都是一惊，在这一刻，她们能想到的，只有身后的寒诺。
“求寒主司……”
寒诺没有等她们将话说完，便淡淡地吩咐道：“保证她们的安全。”人已经往声源处蹿了去，不多时，便搀着伤了脚的佟桠下山来。
被寒门的人围在中间的女孩们立时跑了上去，急切地询问佟桠的情况。
佟桠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随即便转身朝寒诺一跪，沉声道：“多谢寒大人救命之恩。”
寒诺虚手将她扶了起来，道：“听闻你们失踪，公主很是担心，命我前来寻找。幸而你们都无碍，我会让人护送你们回去。”
佟桠却是一声惨笑，“蒋家的势力那么大，这天下，哪里还有我们姐妹的容身之地？”
此言一出，另外的女孩们都面容惨淡。刚才那个男人的话，她们都听到了。在钧天，还有多少个蒋家能对她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女子起杀心的？又有几个蒋家能做到权势满天下？
寒诺故作不解，“你们才帮了蒋凤鸣，何况又是护国公亲自保你们出来的，他们为何要杀你们？”
佟桠抬头望着他，一声冷笑还未出口，想起眼前这人将将救了自己一行人，态度不好强硬，只满面悲凉地道：“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佟桠回身看了看其他女孩，她们齐声应道：“我们都听姑姑的。”
她的心中，却涌上了一阵一阵的悲凉，沉默无话。
她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能左右这十一个女孩的性命呢？
沉吟良久，佟桠再次看向了寒诺，近乎哀求道：“她们都还年轻，恳请寒主司给她们一条生路，犯下的罪孽，由我一人承担。”
“姑姑……”顿时又是一片哀泣声响起来，“你带我们逃出来，咱们便同生共死！”
寒诺心中轻轻一叹，事到如今，这些人竟还不肯将蒋凤鸣供出来？他沉吟片刻，道：“蒋家得知你们逃脱，定不会善罢甘休，若就此放你们离去，我也不好与公主交代。眼下公主就在南村，不若将你们送到那处安顿下来，有公主在，无人敢伤害你们。”
众人闻言，各自垂首沉默。
最后，还是佟桠做主，应了下来，一行人衬着夜色往南村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