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的那把锥子就扎得很深了。因为参加工作之后,正好区里有大型文化活动:推广民族舞蹈。这种舞蹈是根据传统舞蹈改编的,县里的文化部门派出了数名老师专门到我们风斗镇来当辅导老师,先要在青年人中培养一批骨干,然后由这批骨干到乡下去传播。深得领导信任的钟敏,就被区委书记和区长点名,让她到区里来参加了这个培训。这个培训持续了两个月。然而这项培训结束之后,钟敏并没有去乡下当辅导老师,而是留在了区里。因为培训结束之后,接着就是举办民族文化节,而举办民族文化节要排练一台文艺节目,钟敏便被区委书记点名留了下来,当了组织者之一,组织区直各单位和各学校的人排练文艺节目。
这个时间延续了整整半年。我在业余时间常常去看他们排练,和钟敏打声招呼,说上几句话。钟敏总是那样活跃,而又那样夸张,但活跃夸张的钟敏眼里却空洞无物,当她夸张地和我们说笑时,注意力总是处于漂移状态,飘到了我们所不知道的空间。不过很快我就知道,她的注意力飘到哪片天空去了。因为民族文化节的前两天,她摇身一变,不再是尖峰岭乡的团干部,而成了区里的团委书记。原团委书记彭斯东则被排挤到风斗乡做了乡党委书记。
彭斯东是我们招聘三个多月之后从上面分下来的,是正经的大学本科毕业生。这只凤凰之所以落到我们这个鸡窝里,是因为他没有一双可以腾飞的翅膀。他的家在农村,父母都是农民,没有背景,毕业的时候就分到风斗区做了团委书记,然而他的团委书记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被钟敏挤掉了。在我们眼里,彭斯东是个数学天才,他应该有更大的天空,可以翱翔在更博大的空间里,然而在我们中国这么大的国家里,淹死像彭斯东这样的一些人才不过是小菜一碟。就这样,短短的几个月之内,钟敏青云直上,成为了继我之后来区里工作的年轻招聘干部。
钟敏的任命是在区里的会议室宣布的,参加会议的是全体机关干部和镇直单位的负责人。宣读文件的就是区委书记伍彪。而且这是专门为钟敏召开的一个会议。伍彪的那张豆腐脸更加柔弱,他对钟敏说:“到了区里,你要好好干,把你的特长发挥出来。”
“伍书记你就放心吧。”钟敏的眼里放着毫光,信誓旦旦地对伍彪保证。
从会场出来,钟敏的身边环绕着一片恭贺的声音。很显然,钟敏的青云直上在这些人看来是合情合理的,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即便像樊绕那种曾经嘲讽过她的人,如果内心里还有小小不满的话,最多也只会认为她是占了漂亮的便宜,但相信他也一定不会否定钟敏的活动能量。而只有我知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她之所以能够青云直上,就是因为她的手里握有那么一把锥子。她就是善于使用那把锥子的人。相信她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一定会扎得越来越深。
我常常想,当钟敏拿着那把看不见的锥子的时候,难道她知道她是谁吗?问题显而易见,她肯定不知道自己是谁。尽管她知道她叫钟敏,但钟敏这两个字只是她的一个符号而已,她已经是一张犁铧、一架风车、一根锥子、一把利斧。当然这样疑惑的时候,我也常常问自己,如此说来,难道我知道我是谁吗?
果然,我不知道我是谁,因为钟敏来到我身边之后,我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仰望天空了。她的到来,对我是沉重打击,过去投向我的羡慕目光,全部齐刷刷地改变了方向,对准了钟敏。过去他们对我“前途不可估量”的预测,也被无声地摘掉,把那个招牌钉到了钟敏的身上。钟敏成了一颗突然跃起的新星,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力量。所以在沉重的现实面前,我只能暂时把我仰望天空的习惯放掉,将我所有的精力全部倾注到地面,每天像蜗牛一样辛勤地爬行,像风车一样不停地转动。
为了练强我的内功,我不停地学习报纸、文件,并且像个小学生那样,准备了一个厚厚的摘抄本,把自己看到的佳句都摘下来,一一放到自己的知识库中。并且不停地练笔,力争写出让领导眼前一亮的报告来。其他方面的服务工作,我也力争当好一个漆匠,把它粉刷得光鲜照人,让领导都满意。
然而后来的情况并不是这样,尽管我所作出的努力得到了同事的认可,大家在我的身上贴上了“才子”“第一支笔”等等标签,然而我发现领导并不信任我,他们只是面孔严肃地安排我做这做那,并没把我当回事。后来我发现了其中的原因,从表面看,我写的报告挑不出多少毛病,但恰恰就是挑不出毛病让我吃力不讨好。因为我把事情做得太满,领导看到了我的狰狞,或许认为我有狼子野心,所以我作出的努力就是扔进湖里的一把沙子,没有引起任何涟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样,当我努力要在地面捡到一个西瓜时,没想到我连芝麻都没有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