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我的世界没有终结。我本以为它会终结呢。
妈妈没有再出现。
丹尼尔和肖恩也没有。
范德霍夫夫人打电话来说,她不准克莱尔再参加越野训练了,直到她在运动时不再被疼哭。显然,她的晒伤比我还要严重。我甚至都没能跟她说上话。
爸爸没回来,所以汽修店依然停业。
就我自己。
我哭了一会儿,然后又坐了很长时间。当我再也无法独自忍受的时候,我站起身来。
我踏过前院,脚下的碎石嘎吱嘎吱地响,然后蹲下,解开那个我们几乎从没用过的软管,管子有些地方可能早都长出了青苔。当被阳光晒热了的水从管子里流过时,我的手感到管子也变得温热了。我把管子对准门廊,冲走那些褐色污渍,那污渍看起来已经不像昨晚留下的血迹了。
有面墙上有点儿污渍,我把它也冲掉了。
我一直冲,直到我的皮肤再次泛红,再次变得不舒服。
我得扔掉爸爸的长袍。
回屋后我看到手机上有一个肖恩打来的未接电话,但他没给我留言。
我差点儿就给他打回去了。之后,我起码有六次兴起给他打回去的冲动。
下午,他又一次打来的时候,我一直数着响铃声,直到电话被转接到语音信箱。
他还是没留言。
爸爸还得好几个小时才能到家,我只好靠看无聊的电视真人秀节目来打发时间,还把音量调得很大以示存在。我正看到已经化妆化得面目全非的女人带着她的吉娃娃要去找巫师,突然感受到车库门抬起来的振动,于是关掉电视,定在了躺椅上。
他不是你爸爸。
我突然从椅子上起身,直奔车库,跑到已经打开了的车库门前。他正从车上下来,是爸爸。太长的棕色头发,满是油渍的牛仔裤,一件印有“吉姆汽修店”的T恤,显出了他的大肚腩。他眼袋很深,不过一看见我他就笑了。
“我家姑娘来了。”
我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哇,你这是想我了,还是把卡车给撞了?”
我的脸钻进他的肩膀,所以声音含含糊糊的:“都是。”
爸爸放开我去查看卡车的情况。即使没做过任何车身划痕修复,我跟丹尼尔妈妈那辆车之间的小剐蹭也几乎看不出来,爸爸会以为我在开玩笑。“我也想你,事实上……”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扔给我,这东西在我脑袋前方还反了下光。原来是钥匙。“我声明,这是要修的。”
我辨认着钥匙上的汽车标志,抬头看看他,有点儿不敢相信那皮质钥匙扣上刻着的字。我已经完全忘了他说要给我带些东西回来的字条了。现在我有了一辆1967年款的凯旋闪电三代敞篷车。爸爸给了我一辆闪电敞篷车。我本该高兴得飞起来,但我没有。
我站在那里,盯着手里反着光的钥匙,打量着上面可以开启敞篷车的锯齿。我很高兴这车还得修理。在一辆新款和一辆年久失修的老款中选的话,我每次都会选老款。看着钥匙扣上的名字,再抬头看着爸爸,一瞬间我能想到自己余下的夏天是个什么情景。我穿着胶鞋的脚就站在爸爸穿着靴子的脚旁,当一首特点鲜明的霍尔与奥兹的乐曲从小车库的扩音器里传来时,我们的脚都在敞篷车下打着节拍。我们一边吃着外卖,一边争论着发动机规格;一起开车穿越小型公路去零件市场买零部件;想起我第一次完全独立组装好一辆汽车时,爸爸骄傲地对着我笑。
这一切比这辆车本身更有价值。
他不是你爸爸。
妈妈的话不断地在我的脑子里回响。我看着他的时间越长,它对我的冲击力就越大。他是我爸爸。他不是我爸爸。
“这就是我弄到的,怎么样?抱一个?”
我得到了所有,我所拥有的一切。我投入他的双臂,抱着他,眼睛有些刺痛。凭着顽强的意志力,我没有哭出来。
“对我来说没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爸爸笑了:“你太夸张了。”
我紧握着梦想之车的钥匙,跟着爸爸走进了灯光明亮的厨房。
“好了,让我看看你。”爸爸双手握住我的肩膀,“可恶的晒伤。你的脸就像跟火炉打仗打输了一样。”
“我知道。”我试着笑着回应他的嘲笑,却突然有些哽咽,不得不看向别处,“你饿了吗?还有半包冻着的烤宽面。”
“我的最爱啊!我先换身衣服,然后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怎么修你的敞篷车。”他亲了亲我的额头,朝他的房间走去。
刚走到客厅,我就听见爸爸开关衣橱的声音。他吹着口哨,很高兴。因为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想到了一样的夏天。我上次听见他从自己房间发出的动静还是和妈妈吵架,在和她争论。那天,他告诉我,她想要一切。这一切指的就是我,但又不仅仅是我。她说我不是爸爸的女儿,她要把我生活中仅有的部分也毁掉。
钥匙从我手中滑落,翻转着落下,跌在厨房的瓷砖地板上,发出“叮当”声。
但如果那是个谎言,他会告诉我的。他会解释说她关于某个邻居的故事是编造的,告诉我不要多想。他还会和我说说他父亲的眼睛,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眼睛是偏绿的而他的是蓝的。他应该跟我解释明白这一切的。
但他没有。他告诉我,爱着她是没关系的。在她告诉他要把我带走之后,他为什么还愿意爱她?他在电话里冲她吼。他那时很疯狂,很害怕。
也许她没跟他说。也许那只是对我说的一个谎,好让我怀疑爸爸,转而投靠她。也许她知道这种谎话最好别对他说。也许……
我捡起钥匙,握在手里。一切都可能是谎言,都可能是,可能。
我给我俩一人热了一份烤宽面。爸爸走过来,再次拥抱了我,我们一边吃,他一边给我讲了他的这次旅行。我没仔细听,即便他讲到关于我的敞篷车的竞价战这段。看着他的脸,我感到害怕,怕所有我曾从他那里获得的东西,到头来可能来自一个陌生人,那感觉太可怕了。我想知道,他看着我时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或者他一直有这种感觉,只是我不知道罢了。仅仅想了十分钟,就让我觉得恶心了。
“那么,关于晒伤,你是要试着告诉我范德霍夫家的孩子也没擦防晒霜就跑出去了吗?”
我勉强笑了笑,迅速编了一个关于我们在森斯普什玩得太开心,以至于忘了擦防晒霜的借口。
爸爸笑着给我讲了他上次被晒伤时疼得几天都走不了路的事。“也许我们应该搬去俄勒冈州,怎么样?那里常年多云。”他站起来收起我们的盘子。
“是啊,也许吧,我们可以开个特许经营店。”
爸爸的笑声从厨房里传出来,让一切不那么痛苦了。随后,我把这笑声给扼杀了。
“我们甚至可以不告诉妈妈,我们只要收拾好东西走就行了。”透过通向厨房的过道,我看见爸爸停在冰箱前,“没有地址,换个新电话,只有你和我,她找不到我们。”我说话的时候,看着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在沙发上往前凑了凑,试着更清楚地看到他。他又动了起来,好像一个投影仪重新运转了起来,声音和图像再次融为一体。
“我想我会想念太阳的,你呢?”
太阳此时显然是讨厌我的,但当他往回走时,我笑着点点头。是的,太阳,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能走。与我可能不是他的女儿无关,与如果她不同意他就不能留我在身边无关。她可能试着要带走我,把我给平分了。
“但是如果我很想走,如果我想让我们去一个离这儿很远的地方,我们可以去吗?”
爸爸拿着两碗冰激凌回来,让人费解地拿了个靠垫垫在我的脚下面。我每次生病或受伤,他都只会用这个方法来治疗。他搂着我,虽然真的弄疼了我的皮肤,但那感觉还是挺好的。
“只要你想去,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
之后,我们又一起看了《体育中心》节目,其间我从未有过想要逃到屋顶上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