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肖恩的捷达车的这段路上，于我就像《绿里奇迹》[9]的情节。一想到要和他待在同一辆车里，两人之间的相距不到两英尺，我就感觉不自在。此前，我们从没单独同乘过一辆车。
给自行车开锁时，我可能让肖恩感觉我鬼鬼祟祟的，因为我试图偷瞄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不安。但只说了很短的几句话，他就推着我开了锁的自行车往他车的方向走去。我们一边把自行车往捷达后座上塞，一边吐槽跑步的事儿。虽然不太好放进去，但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这自行车是能塞进去的，只是得把角度调整得恰到好处。
“我觉得应该再往右边点儿，我看不见，是不是卡在什么地方了？”
肖恩蹲下：“往左边斜一点儿。”
我斜了斜，自行车被塞了进去。
肖恩直起腰来，脸上露出笑容：“你还怀疑我。”
是，是有点儿。但他的笑很轻松，我发现我也开始放松了些，放松了从克莱尔走后就一直紧张的呼吸。
直到他止住笑，眼神越过我，我才转身看见对面停车场里，卡米·古铁蕾斯在朝我们挥手。
看到另一个人能把我和肖恩隔开，我本该松一口气的，但那却不是我在看见卡米后的本能反应，或许是第二秒，或是第三秒才感觉到的反应。
倒不是因为卡米身上有任何让我讨厌的地方——实际恰恰相反，只要看到她，你就会发现卡米是那种特有爱心，会去解救困在树上的小猫的女孩。她去年年底转学来到我们学校，到现在交的朋友比我还多。
我并没有那么愤愤不平。
我只是习惯对别的女孩子注意到肖恩这事比较敏感，在我停止爱他之前和之后都是这样。有时他就像现在这样回看她们一眼，然后和以前一样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走了。
卡米那柔软的棕色头发和恰到好处的肤色，还有和肖恩一样有特点的酒窝，使她得到肖恩的很多关注。当我被夹在中间看他俩互送秋波时，我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过，我和他已经结束了。但当他朝我微笑时，我仍然很难不神魂颠倒。我已有多年的实战经验了，而卡米最近才搬来梅萨，所以对这些，她完全招架不住。
“卡米·古铁蕾斯。”当她走到我们身边时，肖恩叫了她的名字。
“肖恩·阿迪森。”她连读了，所以听起来像肖尼[10]。
“越野练得怎么样了？克莱尔说服你们组队了吗？”
肖恩抱怨说，在那之前他们都可以参加冬奥会了，并列举为什么能参加的很多理由。卡米笑着一字一句地认真听着，笑得很开心。
我一会儿看看肖恩，一会儿看看卡米，注意到卡米碰了肖恩的手臂，而肖恩则被她的笑声吸引住了。看到这些场景时我并不像以前看到时那么难受了，我还好。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直接放弃跑步呢？”卡米问道。
肖恩的目光溜向我，但我没看他。虽然他从来没有明确地说过，但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在上了八小时夜班以后还来跑五英里，以及接受克莱尔的魔鬼训练。在那些糟糕的日子里，我告诉自己这是忏悔。
“因为那样他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我说，“还有他每天早上都会和克莱尔斗嘴，而克莱尔不得不接招。”
“可怜的克莱尔。”卡米感叹。
我感觉到肖恩凝视了我一秒，之后重新扮演起被克莱尔长期蹂躏的朋友。他举起一只手在卡米的眼前挥了挥：“可怜的克莱尔？你是说可怜的克莱尔吗？有空和我们一起跑步吧，你就会发现她能让你有多可怜。”
卡米眼睛一亮。“如果不需要跑步的话，我会去感受感受。”她把她的帆布袋举得更高了，然后把汗湿的头发撩到肩膀后面，“你也许可以试试和我一起游泳，”肖恩还没来得及接话，卡米的脸就一下子红了，“我是说，我家有个很棒的泳池，你们有空的话应该过来玩玩。”她看看我：“还有克莱尔。”
我点点头，明白克莱尔和我都是她后补上的，是真正的替补。她只是想邀请肖恩去而已。不过从她的立场来看，我没法责怪她。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我面前谈情说爱吧，我宁愿勇敢地和肖恩一起坐进他的车里。
我走到捷达副驾驶的一侧：“伙计们，我得走了。我爸爸一直威胁我说，如果我再迟到就炒我鱿鱼。”
卡米终于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肖恩身上挪开：“你要搭车吗？我会经过你家的汽修店，所以——”
“不用，”就在我准备答应的时候，肖恩立刻打断她，“我可不愿意再把那个——装进另一辆车里。”他用手指敲了敲后窗玻璃，示意我的自行车还在车上。
卡米迈开脚步。“哦，也是。那一会儿见！”她后退了几步，与肖恩之间的距离拉近给她带去了信心。她指了指我们：“我说去玩是认真的，我下个周末给你们发短信，怎么样？”
我们告了别，我打开车门，望着卡米离开，而可恨的是我竟去检查肖恩是否还在看卡米。肖恩没看她。我问：“她说服你去参加游泳队了？”
肖恩耸耸肩：“我可没想参加新的体育项目。”
我看了他一眼：“你知道那不是她问你的真正原因。”
“嗯，我也不想知道原因。”
这要是在很久以前，我就会为这样的谈话而反复琢磨好几个星期，想去理解他的言下之意。但这次我没这么做，因为这样做毫无意义。
车里，肖恩伸手越过我去杂物箱里够他的太阳镜。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把目光从他下巴上的胡楂儿上挪开，那胡楂儿如果碰一下肯定很扎手。我双手握拳，眼光转向窗外。他在说话，那些声音好像在我身边飘浮着，接着他好像在用手指背轻敲我的胳膊。
他还真是在敲我。
我猛地躲开：“干什么？”
“我是说你可以选选音乐。”
当收音机里播放人寿保险广告时，我按下了第一个按键就没再换台。他开车时，我一直盯着窗外的风景，就好像我该做的就是不能错过窗外的任何一个细节似的。我为在意卡米和肖恩之间的迷恋是不是两情相悦而自责，为自己以一种错误的反应来应对他们的亲密举止而自责，为希望肖恩离我更近而不是让他离得远远的而自责，为忘记了我们的关系已经破裂了而自责。
下车时我使劲地摔上车门。
“轻点儿！”肖恩熄了火，跟着我下了车。
“门好着呢，而且就算坏了，我也能把它修好。”我没加上“那只不过是辆捷达”的话，但我心里是这么想的。
“一想到你是机修师我就不担心了，不过这倒不是重点。嗯，嘿！”当我转身去拿我的自行车时，他冲到我面前，“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两分钟前咱俩还好好的。”
不，我们没有好好的，但我没这么说。我每天都经历着挣扎，避免在两种情感中摇摆不定，而他是否知道那情绪动摇就取决于他呀。我没法像他那样毫不费力地回到我们原来的样子，那感觉就像试图穿上一件已经不再合身的旧外套。我生气是因为他看起来并没遭遇同样的问题。
“我只是因为没睡好和老跑步而焦虑。很抱歉，摔了你的车门。我会轻点儿的，我保证。”我摸了摸他的车。
肖恩松了口气，终于笑了。“真有趣，你跟我说累，过来看看我的眼睛。”他抓起我的手把我拉近——真的很近——我没法后退一步，“我就像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瘾君子，我相当确定我妈一定偷偷给我做过毒品测试，尽管她知道我其实是因为熬夜工作闹的。”
我本该自然地化解他随意的肢体接触，就像他自然随意地接触我一样，而我还做不到像他那样自然，但我会向这个目标努力。
我毫不费力地抽出手：“你眼睛可真红！”但其实他的眼睛还像以前一样有着让人着迷的蓝色。
肖恩透过车库的窗户看到爸爸的卡车不在车库。“我以为你说你爸爸会因为迟到而解雇你是开玩笑呢，”肖恩用下巴指指车库，“那是个不好的兆头？”
“不，我今早翻窗户进屋时把他吵醒了，所以他出门比往常早了些。不过很好啊，我可以骑我的自行车过去了。”
“我不知道你还在屋顶睡。”
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的不自在，他的话提醒了我们，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怎么说过话了，也没有关于那件事的任何结论。
“我不介意把你捎去店里。”肖恩补充说。
“你忘了我刚才已经看到你有多累了。”我努力笑了笑，“真的，没事，我需要洗个澡什么的，回家，然后睡一会儿。”
肖恩直视着前方，说道：“可是你讨厌那辆自行车啊！”
确实是，我非常讨厌那辆自行车，他还知道我在他和自行车之间选了自行车。
他摇摇头：“我不敢相信我这么说，但克莱尔把它弄得好骑了点儿，是吗？”
我笑得自然了些，它不够好，但还算实用。
“是的。”
“所以我们在黎明结束前弄得汗流浃背，就为了绕着彼此转圈？真是了不起。”
“我们能在一起啊！”只是比我以为的难了一点点而已。
他瞥了一眼静悄悄的天空，用手摸了摸我湿透的T恤边缘，说道：“有点我的范儿。”
他想开个玩笑，头朝我歪了歪，但我一点儿也笑不出来。我不希望这样，我希望可以和他相处得自如些。克莱尔确实让我们的相处变得容易了些，但也让我们的关系停滞。如果我们一直维持现状的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透过他的车窗，我看见我的自行车还挤在他的捷达里，这真讨厌。“帮我一下？”我是说自行车，但又不止如此，还有别的。我羡慕他和他那假装一切正常的能力，他让微笑、戏弄、调侃看起来很容易，而我却在挣扎。
在我有事做的时候，脑子总是比较清醒，我也需要它更加清醒。如果我愿意，那天的事是可以变得模糊不清的。我走到后车门去取我的自行车。肖恩没说话，走到我身边，我俩一起把车完好无损地取了出来。我想，也许某一天我会做到淡忘那件事吧，反正今天还不是时候。
我输入密码，打开车库，把自行车推了进去，背对着肖恩停了下来：“也许我会搭你的车。”
“真的吗？”
是，我希望我会。“真的。”我说。
眨眼之间，他僵硬的姿势放松下来，耷拉的嘴角也弯了起来，似乎眼睛看起来都变了。直到这些变化发生在他身上，我才发现他之前有多克制。虽然几乎每天我都会见到他，但我还是那么想念他。他笑得露出酒窝，张开了双臂。
如果我还爱他，在那一刻，我确切地知道是为什么。
“来个汗津津的拥抱？”
我反复打量着他，从他举起的胳膊到他的眼睛。他想让我接受得更多，不仅仅是搭一次便车而已。这让我开始觉得有点儿过了，但如果不试试的话，就不知道行不行。
我走近他，把脸紧贴上他汗湿了的T恤。
“哇，作为一个女孩儿，你出的汗有点儿多啊！”
当我在肖恩胸前微笑起来的时候，我的心是笃定的，默默地感谢他在这一刻说了句恰到好处的话，让气氛变得轻松愉快。他似乎不愿意松开手，我又在他怀里多停留了一秒钟。我松了口气，因为拥抱他并没让我感到难过。不管怎样，至少没有更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