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小久外出找寻招聘信息,晚上回到城郊锅盔的出租屋里。有一趟城郊班车,车票两块钱。连续一个多星期,小久都没找到工作,他站在奉城的大街上,觉得满大街的人都比他幸运。由于中午没有吃饭,此时饥饿袭来,他感觉胃像是长到后背上去了。看到路边的餐馆,小久嘴里禁不住分泌出口水,却只能一次次默默地咽下。从奉城返回锅盔住的地方,大约有六七公里的路,小久把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只在屁兜抠出一枚钢镚儿。那天,他是步行回去的,一路上,他把手插在口袋里死死捏住那枚硬币,到了锅盔的住处,握住硬币的手心全是汗。
黄昏时分,屋子了无生机,锅盔还没回来。最近几天,他回来得越来越晚,也不知道是鞋厂工作忙,还是另有原因。坐在床上,小久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怀疑自己不该离开丹城。
外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楼道里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打乱了小久的思绪。小久犹豫了一下,打开门出去,在楼下看到了刚刚回来的锅盔。院子里站满了人,锅盔打听了一下,来到小久身边说:“住在顶楼的一个老太婆死了。”
院子里的人议论纷纷。据说,老太太死了好几天都没人知道,她的儿女在外地,平时很少回来。这天早晨,老太太的儿子打电话过来,一直没人接,让亲戚到家里去敲门,也没有应,老太太的儿子才赶了回来。
没有电梯,他只得一层一层爬上楼去。越往上走,老太太的儿子越是惴惴不安,他在楼道里闻到了一股异味,有点儿像死老鼠的味道。
当房门被打开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老太太的儿子用手捂住口鼻走到卧室门口,看见母亲和衣躺在床上。“妈?妈!”没有回应。儿子刚走过去,数以百计的苍蝇嗡地从母亲身体上腾空蹿起。
小久来到院子里的时候,老太太的儿子已经从楼上下来了,他急得团团转,说谁要是把他妈的尸体从楼上背下来,他愿意付三千元钱。
三千块钱太诱惑人了。小久的手又伸进口袋,握住了那枚硬币。他小声对站在身边的锅盔说,想接这单活儿。
“你行吗?”锅盔有些怀疑。
“你不是知道我从小生活在殡仪馆,见的死人多了去了!”小久松开了他手中的硬币说。
“这样,你去帮我买几样东西,口罩、防蚊虫叮咬的风油精、塑料手套,还有塑料雨披。”小久吩咐道。
如果可能的话,小久还想买一副墨镜。他不愿意人们看到他的脸。
得知小久要上去把老太太的尸体背下来,住在这幢楼里的人围了过来,“小兄弟,等会儿背人下来的时候,不要让她的脚碰到我们家的门啊,麻烦了,你放心。事后肯定不会少你的。”好几个人这样对他说。
奉城天气这两天突然热了起来,小久全副武装之后,陪着老太太的儿子到了六楼。的确是越往上走,楼道里的臭味越浓。小久不说话,他盯住一级级往上延伸的水泥楼梯,发现自己脚上的旅游鞋,脚拇指的前面,已经裂开了一个小口子。
小久没有想到,自己到奉城找到的第一份工作,竟然还是与尸体有关。
口罩和风油精,还有小久穿在身上的塑料雨衣。这些装备保证了小久在收殓死者尸体时不至于恶心呕吐。当他上到六楼,把那一瓶风油精洒在死者屋子的四角后,空气里的异味就被压了下去。小久就着床单,把老太太的尸体捆好,也不知道是老太太过于瘦弱,还是天气干燥有些脱水,遗体并不重。尽管楼道狭窄,但小久把老太太尸体背下楼时,还是灵巧地避开了一扇扇门。
一辆租来的小货车已经停在了楼下,小久把老太太放进了货厢里。老太太的儿子从包里抽出一沓钱递给了他:“三千块,点过了。”
院子里的人散去了不少,当小货车拉着老太太的尸体离开后,锅盔提醒小久上楼去收钱。“只要尸体没有碰到的门,人家都会意思意思的。”
重新返回住宅楼,沿着楼梯往上爬,小久发现许多门关着,但门缝里都塞着一张钞票。小久像一个辛勤的农夫一路收割上去,等他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刚才还一贫如洗的小久,衣袋里多了一沓现金。
把雨披、口罩和手套丢进楼下的垃圾桶后,小久觉得他身上依旧有一股老太太的味道。他跟锅盔商量,打车进奉城,去找一家洗浴中心,洗一洗身上的晦气。
一单活儿就挣这么多,这让锅盔羡慕得不行。在奉城的“水益天下”,小久痛痛快快泡了个澡,把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清洗干净了。之前的一个小时里,他一直泡在大池温暖的水里,看着淋浴隔间里一副副赤裸的身体,心想终究有一天,那些不停地挠头和搓身的身体都会停止下来,不再动弹,等待着人收拾。他突然有一些难过。从洗浴中心出来,已经是华灯初上,奉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热气腾腾的生活让人充满向往。小久找了一家装潢考究的火锅店,他能感觉到身上那沓钱给他带来的充实感和安全感。
当天晚上,两人在返回锅盔住地时,小久又在一家超市里买了一瓶泸州老窖、一瓶鹌鹑蛋、一包花生米和几袋豆腐干,他想与锅盔好好喝上一杯。
第一次挣到那么多钱,让小久觉得生活还是很美好的。五十二度的泸州老窖,让小久和锅盔坐到午夜一点还不觉疲倦。锅盔好像有些不太开心,他一再催促小久说,“要不睡觉啦,我明天一早还上班呢。”
可小久根本没有睡意,他在想未来的生活。也许是作出了最终的决定,小久趁着酒劲儿,从衣袋里掏出钱来,分了一半递给了锅盔。
“你这是什么意思?”锅盔用手推辞。
“今天下午的那单活儿,”小久把酒杯举起来与锅盔碰了碰说,“就算我们两人一起做的,扣掉洗澡、吃火锅和买酒的,我们俩一人一半。”小久说完把钱放在桌子上的酒瓶旁。
“那怎么好意思呢?”锅盔说。犹豫了一下,锅盔拿起桌上的钱装进口袋里,然后端起酒杯与小久狠狠地碰了一下。
“你下午这活儿值得干呢!”锅盔说,“我在鞋厂累死累活一个月,才挣一千多。”
“要不,我们俩以后合伙干这?”小久提议。
“好是好,”锅盔有些犹豫,“可是我胆小,怕死人!”
“尸体我来处理,”小久说,“你只消别的事情多做点儿就行。”
“你让我想一想。”锅盔说。
犹豫了一会儿,锅盔端起酒杯,和小久又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