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13年第06期
栏目:小说选粹
窗外不知啥时候又起风了。风呼呼地奔来又游走,游走又奔来,像一头饿极了的狂躁不宁的狮子,旋转着,吼叫着。
狱室的囚犯们似乎一点也没感觉到外面越刮越大的风,门板的磕碰声对她们更是似有若无。由于外面温度的降低,屋里的寒气也随即加重了。我披上那件绣花棉袄,坐在小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牛肉干,还没等往嘴边送,就被一只苍白的鹰爪似的手给抢走了。“真他娘的好吃!这牛肉干,嗯,香!”女人使劲地咀嚼吞咽,吧唧着嘴含混不清地说。我紧盯着她那一鼓一鼓的腮帮子,起身就把右手伸到她的嘴巴前。女人像是早就有了防备,将头一摆,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像狗啃过的只剩了一点边角的牛肉干,嚷骂起来:“怎么?一块破肉也值得跟老娘争吗?也不睁大你那鸽子卵眼看看,就凭老娘的这副块头,全室二十多个人,还从来没有敢跟我掉过脸子的,就连不响的屁也得憋回去,忍着!再不老实,就把你个黄毛妮子捏扁,扔到窗外的荒野地里去。”女人顿了顿,舌头绕着上下嘴唇搜刮了一圈,又把左手的手指头挨个舔了一遍,话语再一次从那锈迹斑斑的下牙缝里冲出来:“记着!下次你爹再送来好东西时,不能藏着掖着,要先拿出来孝敬老娘,不然我把你的大腿根拧烂!”
女人一摇一摆地绕过两个床铺,回到她自己的床位上去了。别的囚犯这时也都葵花向阳似地把头闪了回去,有的躺倒在枕头上,盖好棉被准备睡觉了;有的还在哗哗地搓洗着脚丫子;还有的叽里咕噜地对着昏暗的墙壁像是在念什么咒语。
外面的风似乎被谁惹怒了般的更大了。房顶也好像被掀走了;牢房的四壁更像是纸扎的一样,尖利的风怪叫着潮水般涌了进来。在十月里,竟然刮这么大的风。这有悖往年的天气规律,简直有些不可思议;这也许预示着今年这个冬天要来的早一些,而且也比往年要冷得厉害一些吧。
房间里漆黑一片,耳旁的风像一列疾驰的火车呼呼地震荡着我的大脑。我蜷缩在被筒里,还在为刚才的那块牛肉干心疼、生气。狱室里的人都知道那个经常来探望我的是我父亲,可她们都不了解这里面的实情。其实我的这个父亲不是亲的,他是养父。养父很疼爱我,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还有一个男朋友,叫良,可自从我入狱后,他一次也没来看过我。估计他现在又找到了新的女朋友了吧。一开始,我有些想不通,觉得良太绝情太没有人性,人可以不来,最起码得捎封安慰的信吧。可是后来我听养父说,是他的家庭坚决反对,说女朋友成了杀人犯,躲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再去探望呢,他们都很恐惧。这话听起来似有道理也无道理,家长这样想不算不对,可良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头脑和情义吗?真是刚才还卿卿我我谈论结婚的事呢,转瞬就成了没有任何联系的陌路人了。坏就坏在这个人命案出现得不是时候,如果我再克制忍耐一下,也许又是一番别样的境况了。可我对养母实在是不能再忍受下去了……事后,我也不相信自己怎么就成了个杀人凶手,我记得当时的情况不是那样的,可怎么养母就死了呢?好多人都骂我恩将仇报,骂我冷面杀手,骂我狼心狗肺,骂我阴险毒辣,骂我……只有养父不这样认为。
窗外的风依旧没有减弱,它牵引着我开始向回走……向回走,一直走到一个懵懵懂懂的梦境里。
我从五岁起,就来到了这个普普通通的城市家庭。我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和住址。后来听邻居说我是被人贩子从大山里偷出来的;也有的说我是被父母故意扔在小村外的,因为他们家嫌女孩儿多,想要一个男孩。究竟哪一种说法比较准确,我无心再去遐辨别、追问,没意思的。我现在的名字叫包晓唯,父亲叫包振达,母亲叫黄月华。初来这个家庭的时候,父亲就对我说,不要相信外人的闲言碎语,他们是逗着我玩的;还说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连我出生时的接生婆都来看过我。为此,我就使劲地点着头,说我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并时时刻刻听他们的话,做一个规规矩矩、讨人喜欢的好孩子。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地感觉出养母这个人的自私、贪婪、多疑、还有心理变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