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灰的，应是有雨，就是不知何时才下。
少筠寅时方起身，收拾妥当后，便随着大队伍出了城。
富察氏还是些许的不放心，毕竟这十几年筠姐儿从未离开她的身边，独自在外过夜。
当初听到要少筠去祭祖，也是愣了好些时候。
转念一想，老公爷也是为了她们母女二人考虑，表明了他并未放弃诺敏这个世子。
远望着京城那头，她希望诺敏能够安然无恙的归来。
日头虽已爬到了半空当中，可乌云好像并不想让它在今日闪耀。
厚厚的云层密密压着，不见一丝缝隙。
少筠在马车里也已睡了一个囫囵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茗雪，倒些水来。”
青色的茶杯端到了眼前，便听见了轻笑：“小姐，奴婢是满桃，您忘了早先茗雪姐姐告病的事儿啦？”
少筠扶额摇了摇头，浅笑着，梨涡尽显：“可能晨起太早了，有点迷糊。知道到哪了么？是不是该用膳了？”
未待满桃回答，驾车的小伍子朗声说：“小姐，已经快晌午了，待会穿过镇里，还得继续朝北边赶路。二爷说了，今儿午上开始就吃凉食。估么着一会就会派人给送来了。”
“怎么一早没听二爷吩咐说起早就吃凉食呢？小姐，要不一会到了镇里，奴婢给你买些吃食，还是别吃那凉食的好！”
满桃一边挑帘远眺，一边蹙着眉毛。
“是，小姐，满桃说的也是，马上进镇里，看看还缺什么？可以一并买了。”
小伍子和满桃一样，也是初次被指派着陪主子出门。精神高亢不说，还伴着满心的欢喜。
“倒不必刻意买吃食，二叔交待什么，我便同大家一样即可。第一次出门祭祖，可不能让旁人挑了错处。你俩也提起点精神，该守的规矩，我们自是半分也不能差了的。”
不是少筠太过谨慎小心，而是这次出门本就已经是各大宗室世家都瞩目的事，她可不能在路上生出事端，回府后予人口舌。
清明时节，京师地区扫墓祭祖的人数与声势十分的浩大。
各宗室世家皆按着入关之前的习俗、形式祭拜他们的先祖，并祈望先祖们继续庇佑后辈，兴旺家族。
只见那长长的队伍，蜿蜒曲折，望不到头。
杨柳街边，嫩黄初发，孝子贤孙，祈佑福泽。
未几，二叔身旁的汪嬷嬷急急的提了六格子食盒过来，且将一应事务安排妥帖后，才回了前头，礼数十分周全。
少筠简单吃了些薄饼，便吩咐撤下。头昏昏的，食欲也有些不振。
满桃打起帘子，马车内顿时融入了新鲜的空气，使得少筠头脑清明许多。
恍然间，她想起了前些日子特为清明放病扎的纸鸢。
“满桃，是不是忘记把明儿早放的纸鸢装在箱笼里了？”
满桃拍起额头，嘟起嘴：“哎呀，小姐，奴婢竟忘了！”
“小伍子，停车！满桃，你且快去买一只回来，要不过了镇子，可就不好再寻了。”
少筠并没责怪满桃，朝街边望去，正好瞧见一个卖纸鸢的摊子。
摊主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桌面摆满了各式简易的纸鸢，虽不甚精良，但胜在画功了得。
一只简单的京式“沙燕儿”，也画得栩栩如生。
满桃得了话，知小姐很是看重明早的放病仪式，心底有些内疚。故在摊位前徘徊半晌，精挑细选起来。
本就因为停车，扰乱了车队阵形，又好久没见满桃上车，少筠轻抬眉眼，挑起窗帘，唤了她回来。
“满桃，挑只‘沙燕儿’就行，快上车。”
满桃付了银钱，双手捧着“沙燕儿”，那是目不转睛，生怕它飞走了似得。
少筠见她那小心翼翼的神经样子，掩着嘴笑了起来。
未待满桃上车，只听一声粗鲁的叫骂声，并着摊位坍塌的动响，各式纸鸢应声落地。
“他娘的，臭丫头！逃到镇上来摆摊子了，胆子不小啊！赶紧还爷的钱，你那痨病的老子要是还不起债，尽快签了那契约，把你来抵债岂不是痛快！”
满脸戾气的大胡子男，仅一脚就将少女踹倒在地。
“周爷，您行行好，再宽限些时日。我和爹爹会尽快还债的，求您今日放过我，让我把摊子支起来，好尽快还债与您啊！”
少女惊恐的眼中，充满了泪水。为了让自己起身，她用沾满灰尘的手，抹掉脸上的泪痕，强支撑起身子，不停地作着揖。
“谁信你的鬼话，走！现在就随爷回村上，今天咱就把这事儿结了！”大胡子霸道的拽起少女，拖着她便要离开。
待在闺阁十多年的少筠哪里见过这等情形？
在她眼里，当朝繁华富庶，吏政清明。怎可有明抢的事情发生？
她睁圆了双眼，刚要开口吩咐小伍子上前帮衬，就被满桃拦下。
“小姐，京外之地，实不是我们帮得了的，赶路要紧啊！”
满桃看出小姐欲要伸手，立即开口打断了她的念头。
少筠干眨巴着眼睛，竟是无语凝噎。
自己刚刚还叫她二人不要生事端。这会儿又要多管闲事起来，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少筠轻叹口气，无奈的摇着头，眼见着那少女被拖了老远，心里紧紧的，说不出的滋味溢在心头。
想是哪里的女人，都是无奈且无力的吧！
刚落下车帘，便听见车外响起一道慵懒且有力的话语。
“光天化日，明抢拖人。快将这蟒夫踢开，惹了爷我的眼睛！”
少筠惊喜的挑开车帘，心里松了口气。抬眼望去，映入眼中的是一道颀长的背影。
只见那人拾起了地上的“沙燕儿”，随手弹落了灰尘，仔细端详着。
他用他那修长白皙的双手，款款漫漫地翻看着纸鸢，啧啧赞叹道：“这纸鸢虽样式简单，画的倒是传神，也当得明日之用！”
“这位贵人，周某人与这小女子有些债务纠纷，当回村解决一二。请您高抬贵手，让我二人离开！”
周大胡子混迹乡里四十几年，遇到过的乡绅富贾无数。打一见眼前人的穿着气度，便知来头不小。
“今儿爷心情不好，不想听旁人呱噪。肃七儿，把他整走，顺道派人盯着，别叫这小女子吃了亏。”
这贵少爷眼皮都没抬一下，扔下银钱，带着“沙燕儿”转身就走开了。
找到了需要的东西，他可不就走了么？
身后不停磕头致谢的少女和马车上少筠探味不明的眼神，他统统都没有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