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兰克林·惠勒盯着火焰,拨弄着即将熄灭的火堆。他身后是盖着毛毯并排睡在地板上的罗莎和玛丽娜。凯茜蜷着身子睡在床垫上,身旁是那变种的男婴。她把婴儿搂在自己裸露的乳房旁,仿佛这个小崽子随时都需要喝母乳。
简直无法直视。
豪尔赫在平台站岗,因为他不相信富兰克林的蓄电池发电报警系统能起上什么作用。而富兰克林若是想趁机偷走那男婴再把它甩出院外,现在可没人能拦住他。只要他手动解除报警系统,再谎称系统瘫痪时自己也在睡觉的话,后果可想而知——男婴是被闯进院子耀斑丧尸偷走的。
接着大家就会揣测丧尸的做法:耀斑丧尸不会聪明到这种地步啊,怎么可能会突袭我们呢?怎么不把我们趁机杀个精光呢?到最后,谁也猜不出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再说了,一场小丧尸的诡异之死,又会让谁真心难过?死掉的不过是一个丧尸,又影响不到人类种族存亡的问题。
年轻的妈妈在睡梦中哼了一声,身子跟着抽搐了下,似乎做了噩梦。富兰克林转过身,把壶装满水,放在了柴火炉上。他每天早上都是要喝杯咖啡的。不过那些咖啡豆早就过了最佳赏味期。过不了多久,他就得把这咖啡瘾,还有其他能够联系过往的生活方式,都给戒掉。
但是,我敢打包票,总统和他(麾下)的世界银行总裁们此时正在豪华的基地里品着有机拿铁咖啡呢。
富兰克林想知道瑞秋是否还活在外面的世界里,是否还敢坚定不移地信任他。也许,他该放弃这里,出去找她。虽说他三十岁左右就开始与世隔绝,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观测并着手应对任何不可避免的灾难上,但他还是能够想象到城内的情况有多恐怖。
但这里有最好的装备,这里可以抵御任何威胁,是一个要塞。所以他要待在这里,在这里等外孙女,为她努力活下去。因为,他曾把她视作未来。
他虽然生性孤独,却有着鲜明的家庭观念,这也是他允许豪尔赫一家进入这院子的部分原因。况且,人多力量大。相比之下,许多末日预备者都带着孤立主义的心态,埋头苦干。富兰克林知道,人活着不能仅仅是为了生存。
某些时刻——发生核毁灭,或者是病毒性传染病,抑或是全球内战时,人们必须团结在一起,然后建立一个新联盟。在某些不幸且混乱的时刻,甚至要建立起新的社会秩序。
成长并非一帆风顺。
人类进化的过程始终伴随着永恒的成长之痛。
只有强者,才会为自由而战。
“乔?”叫声从一个睡梦中的女人嘴里发出,是那个年轻的妈妈。她翻了个身,几乎压到新生儿。
这让富兰克林打起了新主意——闷死那小崽子。用枕头捂上一分钟足够。
然后再把缺氧致死的男婴塞回到妈妈身下……天一亮,大家就会认为这不过是一起难以避免的意外,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再说了,耀斑丧尸的小崽子怎么就不能在睡梦中死去呢?它们的生理结构和我们人类没什么不同,怎么就不能自然死亡呢?
“乔?”那女人又叫了一声,这一次听起来不像是受到惊吓的呻吟。
富兰克林把双手伸到柴火炉中间的明火上,热量让他的感觉变得敏锐。
使不得啊,她是我们中的一员,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他穿过狭长的木地板,在她身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不往那里看。在柴火炉发出的亮光的衬托下,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呈金色,棕色的头发因汗珠而闪着光。
躺在面前的姑娘换做是瑞秋,他该怎么做呢?
凯茜也许比瑞秋大一两岁,但体型不同,稍胖,有着乳白色的皮肤。这是始终会孕育新生儿的女人,会为人类世界的新秩序不断做贡献的女人。那他还忍心对她做出那样的事吗?
况且,如果瑞秋没能活下来呢?要是凯茜是政府的基地以外为数不多的几个女性之一呢?
富兰克林的目光越过她那不大安宁的睡姿,落在蜷缩在一张毛毯之下的玛丽娜和罗莎上。他从未介意过这对墨西哥裔母女的存在。未来没有地域之分。她们健健康康,很适合成为新世界的主力军。而他的任务,就是让她们更强,教她们本领。
万一,瑞秋来不了……
不对,没有万一,她会来的。
凯茜又呻吟了下,随后睁开了双眼。眼中突然闪现火光,几乎诡异得如同她刚刚生下的婴孩。此刻他恍然大悟。
这光……就和那些怪物一样……一个太阳点燃了他眼中的一百个小太阳……
一个想法在他心里一闪而过:她的体内否也发生了某种程度的变异?难不成是那小崽子在喝奶时把病毒传染给了她?但很快,她眨了眨眼,幻象随即消失。其实她就是被吓到了——一睁眼就望见这么一个男人,不免令她不知所措。
“你做梦了,”他小声说道。
他向她伸出手,但她缩了缩。他的手则险些碰到她裸露的乳房,这让他很尴尬,于是转而拎起毛毯的边缘,盖住她圆润的肩部。她舒适地缩进毛毯时,他像父亲一样拍了拍她。
“谢谢,”她说着移动男婴,把头部露在毯子外,以免窒息。
富兰克林的双眼一直盯着她的脸,“乔是谁?”
她的眼神游移,仿佛望见自己的男人出现在了这个被火光照亮的房间。而后,表情转向忧伤,“我丈夫。”
富兰克林点点头。他不想吵醒旁边的母女,但他想了解她。想要了解为什么有人能够背叛同类,袒护敌人至此。
“他……死了吗?”他问。
“嗯,但不是因为太阳耀斑。”她也把声音压低,“我曾是阿什维尔医院的一名护士,当时正在休产假,但令人费解的是,就在太阳风暴第一次到达地球之时,它们的行为已经产生了变化。”
没想到,她竟是一名护士。建立新秩序不能没有她。只要她没把她的天赋和专业技能浪费在奶耀斑丧尸的身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说,“我的丈夫名叫乔,是一名警官。他比大多数人都要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此他回到家,告诉我说我们得离开小镇。他收拾好行李,我裹好小乔伊就跟他上了他的巡逻警车。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一路上能看到有人倒地身亡了。高速公路堵塞,一切都疯了。他认为林荫道也许会更安全,我们正要转过去,却发现路已经被残骸堵死……然后我们就遭到了攻击。”
“是耀斑丧尸?”
她点点头。他希望这种记忆能够让她心生憎恶,从而把男婴推离自己的怀抱,但,她却搂得更紧了,“我的丈夫开枪射杀了三个,可之后就被拉到车外——”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甚至强忍住抽泣,因为过于用力,导致男婴扭动起来,富兰克林把手伸过去,轻柔地划过她的脸颊,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手背。
“我们大家都经历过伤痛,”他说,“世界末日对每个人来说都并非易事。”
她的脸绷得紧紧的,又有眼泪涌了出来,挂在睫毛上闪着晶莹的光。“我抱起乔伊就跑,我们在一辆空车里待了一晚,我不知道能去哪,所以就……”
富兰克林狠狠地咽下唾液。旁边的那对母女动了动,炉火嘶嘶地响着,向周围散发着热量,“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孩子……?”
“孩子?”她把小崽子搂得更紧了,“怎么了?”
“有些不大对劲?”
她的眼里闪现深情和快乐,“那也是我的心肝宝贝。”
“你是……”富兰克林不知道要怎么谈论这个问题。即使在太平盛世时他也不了解女性,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此刻令他感到无助。
这时,男婴仿佛受到什么惊吓,伸出小拳头在空中挥舞。喉咙里发出轻笑声,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颤抖。男婴仍把脸对着另一侧,不过这次,富兰克林开始端详起面前的这个小家伙了。
要是不睁眼,小家伙看起来跟人类的婴孩并无二致,一簇簇绒毛般的头发,皮肤呈半透明状,柔软的四肢胖嘟嘟的。只有那令人不安的轻笑声不像是人类的,更像是某种动物发出的。
凯茜笑了笑,“饿了吧。”
富兰克林大惊,这才意识到那喉咙里发出的噪音,竟然是因为饿了要吃奶。更可怕的是,当年轻的妈妈拉开毯子,把婴儿放在一侧的乳房旁时,那小崽子张开嘴就把乳头含进了嘴里。那轻笑声瞬间变成了心满意足的吞咽声,咕噜咕噜。
富兰克林转过身,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他从临时铺就的床上站起身,走向火炉,拿了根金属拨火棍戳向火堆,好让火堆的噼里啪啦声盖过婴儿吸奶发出的令人恐怖的声音。
也许,新秩序的建立,并不一定会完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