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笼罩的海滨城人来人往,霓虹闪烁得好似流动的油彩画。海滨广场上拂过清爽的夏夜凉风。
“岚岚你慢点,哎呀,我玩不来!我恐高!我——啊——”
言岚看着鬼哭狼嚎的谢念:“恐高?念念,你才离地几厘米啊,这不比你主持时蹬的高跟鞋矮多了吗?话说,你之前不是会滑滑板吗?这种双翘街头板应该很好学啊。”
“话说我之前会滑的那种是二轮游龙板,中间比你这多了一个转轴啊。而且,已经十年没滑过了。”
谢念此时脚蹬言岚的双翘滑板,虽然掉不下来,但今儿的小风儿有点急,滑板自己横冲直撞根本停不下来。
言岚在下面拉着谢念的手:“你滑不动没关系,先试试被风吹着走的感觉有多爽歪歪吧!”
来不及反驳,谢念就在言岚的助力下飞了出去。
完了完了完了,这个轨道上虽然没有散步的人,但是,但是前方三米直行是堵墙啊。是堵墙啊。堵墙啊。墙啊。啊。
马上要撞,要撞,言岚惊恐万状的声音在身后很远处响起,顺着风儿飘到谢念耳朵里:“念念!快跳啊!”
然后,整个广场,回荡着谢念的一声吼:“易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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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给老妈留了一句“我去成都找念念”,就什么也不管不顾地跑出来。又究竟为什么在酒店住了一周,手机里存着诺诺给的念念的电话、言岚的住址,却迟迟不去找她。
那天下了车,我没头苍蝇一样乱找潇暮雨,脑子里全是她凄切的嘶喊:“你因为谢念丢下我,谌!你根本就不爱我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没有你的爱我会死的!你丢下我了是不是?那你来为我收尸!谌我要告诉你,我爱你,没有你我根本活不来!”,脑子里嗡嗡的正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被唯希从背后扯住。
我一直以为是诺诺喊他找我,恰巧找到了。直到诺诺在临走的那天告诉我,是念念,是她记得一个我自己都没发现过的习惯——习惯性左转。
诺诺说,念念看着我的背影眼泪淌得根本收不住。可我曾在金口镇的斜阳下对她保证过,再不会让她因为我而难过。那日斜沉的夕阳横跨十年的光阴,交织着今日海滨城的灯笼灯光,堆叠在我脸上。
我怔怔地吹着风散步,忽然,广场上不远的前方传来一声……易谌……
念念!她喊了我的名字!我奔上前去,果然看着言岚边跟人家说抱歉,边把念念从地上扶起来,念念的身边是四脚朝天的滑板。
念念在危急关头,喊了我?
——2016年夏易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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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岚一边在谢念的手掌上喷碘伏,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念念你刚在海滨城喊谁?”
谢念疼的龇牙咧嘴:“也没谁,我,我,我之前的滑板是易谌教的,所以,所以一着急,不知道怎么的就脱口而出了。嘶……疼疼疼……可能,嗯,十年前学滑板每次都是他救我,我就给条件反射了。”
言岚张张嘴没有说话,给她用棉签擦了一下逆流成河的碘伏君,才又开口:“哦哦。那个,诺诺的话,你又想过吗?”
“诺诺的话?两周前她临走时打电话说的那些?我当然有想过,但是对于易谌,我想我只有满心的感激和遗憾了。如果五年前我能更懂事一点,会沟通一点,多包容一点,我们不会僵成现在这样的。他对我来说,是小时候太重要的人了,虽然当初的芥蒂早就没有了,但也回不到当初了,我和易谌,是命定的彼此生命的过客。”
成都的天,孙猴的脸。上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疾风密雨。
手机铃声响起,谢念看了一眼陌生的号码,心里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是他?她按了接听键不语。
“念念,我是易谌。”
忽而喘不上气来。谢念揪着自己的衣领:“嗯。”
电话里并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激动,也没有什么牵肠挂肚的叙旧。她和易谌就像从未分开的老友,很自然很舒服的谈天、问彼此的近况。
入夜,一阵毫无征兆、不大不小的夏雨飘然而至。谢念挂断电话,躺在床上,看着电脑桌前在《新倩女幽魂》里和金刚甲士纠缠不休的魅者“蓝小岚”,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伴着细细雨声,谢念睡得很安稳。
梦里,又悄悄地回到了那时。
那个时候,每个人的童年都会有一段很长很长的夏夜。
在金口镇度过的每个夏天,晚上谢念必要捧了一碗配着菜的小米捞干饭,跟在到街门口唠嗑的外公外婆屁股后面。
吃着饭,和易谌一起听人们天南海北、柴米油盐的聊天,一起看虫儿唧唧地爬过青石板,一起永远不嫌麻烦地数星星。儿时满天的星星洒满了夜空,是后来高一时搬家离开镇子后再没见过的。
恍惚间易谌拉了她的手:“我们即墨是依山傍水的千年古镇,养出的女孩子一个个钟天地之灵秀,怎么里头就有你这么个冲着别人流口水的呆娃娃。”
小时候的一切都因为过于深刻而历历在目。
那时候很流行滑板,易谌教她一步步地踩上去,然后滑,然后改变方向,然后……因材施教地教她……在即将撞墙的时候弃滑板而逃……
右脚第一次踏上滑板后板的时候,左脚尚不及踏上前板,滑板重心不稳,前板瞬间垂直立起,吓了谢念一大跳,自此轻易不敢迈上第一步。易谌就是那样站在她身旁,用他清澈的嗓音说,没关系的,我在你后面啊。
那声音时隔多年再听起来还是觉得温柔,谢念在梦里笑出了一脸的泪花。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是她整个童年时代的一道光。最后也是他,做了她整个中学时代难以触碰的疤。
易谌,那个和她闹了脾气转头又能凑过来哄她说话的易谌,有什么新鲜的事好听的歌都迫不及待地和狗屁不通的她分享的易谌。和她形影不离了七年,也照样狠心留她形单影只了五年的易谌。
眼前人影摇摇。谢念睁开眼,看到言岚坐在床边,眼里含了说不出的悲悯。枕巾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