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四日
距离天雄军攻破恒州已经快一个月了。
楚凌风像往常一样在城头帮忙,只不过他不再是一个人了,身边多了一个瘦弱的士兵,名义上是他的护卫,可看上去,士兵更像一个被保护的人。
看着眼前越盖越高的城墙,心中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几天以来,西北角起码加高了五六尺,加上制作好的滚木,狼牙拍,想想就觉得攻不上来,楚凌风不经意间,嘴咧的跟荷花似的,傻笑起来。
楚君羡看着他这副傻样,实在想不出他是怎么杀得潘龙仙,但光着膀子出去,提着人头回来,全城的人都看到了。
“义父,你,你能教我武功吗?”
楚凌风立刻就收起了刚才的笑容,“你还小,再过两年吧!”
过两年?一旦平卢军攻城,能不能活得过这几天都是问题。
“那你什么兵器最拿手?”楚君羡觉得楚凌风既然上过战场,应该会懂得什么武器杀伤力最大。
“兵刃?那当然是射箭呀!我还独自一人打过狼呢!”楚凌风当然没有打过狼,而且也不是独自一人。
楚君羡非常失望,原本还想着这人有多大本事,说道“那不就打个猎吗?”
“不就?你去试试,像你这样的生手,连个兔子也打不到。”
“我想说的是剑法,刀法,掌法。”楚君羡在原地打了几趟拳,她从小随父亲习武,练过些拳脚。
楚凌风自己也是个二把刀,含糊其辞地点了点头。
“别光点头啊!”
“那你想怎样?”
“教我几招啊!”
楚凌风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想学,那我就教你一招,记住了,竖起你的耳朵来,听清楚。”
楚君羡恨不得拿起一个本子,去把接下来的话记下来。
“如果你遇到绝顶高手,记住是绝顶高手,一定要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两腿蹬地,如猛虎扑食,然后迈左腿,迈右腿,迈完右腿迈左腿,重复即可。”
“背对着……迈,这不就是在跑吗?”
“废话,打不过当然要跑!”
楚君羡现在明白了,这家伙不只是个文盲,还是个骗子,“你就这么怕死吗?”
楚凌风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作战很容易吗?”
“作战,和打架斗殴应该差不多吧!”
楚凌风摇了摇脑袋,指着楚君羡身上的皮甲说道,“知道为什么要穿铠甲吗?”
“为了更好的杀人呗!”
“为了保命。”楚凌风面无表情地说道。
一个月来,他经历了太多太多,几乎尝遍了人间的苦难,可以说,他这一路上,无时无刻不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关于杀人,他也说不出那种感觉,虽然自己和敌人交手次数不多,时间也很短暂,但他清楚的记得每一个人的面孔,因为那些人时时刻刻都威胁着他的生命,他从来没有刻意去作战,从来没有为杀人而杀人。
“那你怎么杀了那么多的人?”
楚凌风认真地看着楚君羡说道“你以为我想去杀人吗?你以为我想做什么狗屁判官?”
楚凌风越说越激动,甚至咆哮起来“我他娘原来是要去打猎的!”
说完,他埋头做起了手头上的工作,眼泪吧嗒吧嗒地打在土砖模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泪水像洪水一样涌出。
楚君羡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赶快劝起了他,“别哭了,我不学武了还不行吗?”
她见楚凌风越哭越厉害,突然感到鼻头一酸,悲情产生了共鸣,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和姐姐,一下子,两年以来的所有痛苦随着泪水发泄出来。
楚凌风看着她大哭的样子,立刻停止了哭泣,看着身旁士兵奇怪的表情,他赶紧打起了楚君羡,小声说道“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这时楚君羡却拦不住了,她早就想大哭一场,她不知道,为什么太一这么无情,造出了世上如此多的悲剧。
楚凌风慢慢地将她抱在了怀里,沾满泥土的手拍打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样安慰着眼前这个只比他小两岁的女孩,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真正的成为了一个父亲。
这时,他看到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不再工作,站在垛子旁边望着城下。
楚凌风感觉不对劲,如果是敌人来袭,那也会敲锣吹号角,可这帮人却一动不动,像是被施了法术一样。
他慢慢地站起来,向城下望去,他也愣住了。
只见平卢大营洞开,三个庞然大物缓缓走出军营,平卢军士兵分成两列,从巨兽身后陆续走出。
“嘟~”见到平卢军准备攻城,守城士兵立刻吹响了号角。
士兵们鱼贯而出,登上城楼布防。
“楚判官,要打仗了,你跟着他们先下去吧!”士兵走到楚凌风面前,指着向城下走去的民工们说道。
楚凌风看了看自己薄薄的一层短褐,觉得确实不能在此久留,拉着楚君羡的手就往下走。
“义父!”
楚凌风听到声音,转过身去,却看到楚君羡被士兵拽住,不让她离去。
士兵把枪一横,拦在楚君羡面前,“擅离职守者斩!你不要命了!”
几个全身披挂的士兵走了上来,站在了楼梯口,看着满眼泪光的的楚君羡,上前问道“怎么回事?”说着便把刀拔了出来。
楚君羡一下子慌了起来,她从没经历过战争,仅仅遇到过屠杀,以前还有姐姐挡在面前,可现在好像楚凌风这棵大树并不能像姐姐一样保护自己。
她万万没想到多吃一顿饭竟然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楚凌风看着士兵,哀求地说道“这是我的亲兵。”
士兵也很无奈“判官,亲不亲这由不得我管,您和将军们一起定的军令,擅离职守者斩。”
说完把手中的横刀一把剁在城墙上,楚凌风知道,军令如山,不严不足以号三军。
“你小心些,我去去就来。”
“义父!”
她拉着楚凌风的手,这声义父是发自心底的呼唤,楚凌风的手渐渐从她手中脱离,在士兵的威逼之下,她不得不一点一点地撒开楚凌风的手指,被驱赶到城头上,准备迎敌。
打架斗殴万不同于阵前格杀,打架最严重才会死,而作战十有八九都会死,面对必死的结局,从容赴死?舍身赴敌?
那都是后来者的歌颂,都是文人墨客的美好遐想。
真正的战争,从来不潇洒: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这是一位诗人在亲自参加过战斗后的感受。
楚君羡擦了擦眼泪,她不知道自己将会迎来什么,虽然真正的杀戮还没到来,但她已经感觉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