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瞳儿是何关系?”
陈朔一怔,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瞳儿?长辈对晚辈?老家人对小姐?私生女?少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丢到一旁,他虽然想法多,却不想骗人,前提是对自己没危险。现在的情况,这个看起来对刘家忠心耿耿的仆人被派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心里能没一点怨言吗?而他刚才那眼神中的暗淡明显就是刘瞳没对自己提起这个人而产生的失落,但随即被一种近乎认命的情绪所取代。陈朔本不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但来到这个世界为了生存下去,这些技能只是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积累,其实对人心的把握他并没有什么高深的建树。这一切的想法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最终他还是打算顺应本心,因为面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还算真诚,并没有复杂的目的。
“我们是一见如故的朋友。”
方不平眼中流露一股温柔,虽然黝黑的面容看不出明显变化,但情绪似乎舒缓很多。
“瞳儿现今如何?她……她的眼睛……”
陈朔眼前再次浮现那个美丽动人的身影,目光也变得柔和。
“她虽然眼睛有些不便,可无甚不妥。她……我临来的时候,她受了些伤。”
“什么?伤得重不重?”
方不平忽然紧张起来,一步迫近少年,后者抿嘴,感觉舌尖有些苦涩。
“她在来咸阳的路上被人行刺,伤得不算重,我来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
大叔双眼怒火迸射,一拳打在手心,愤愤说道。
“刘牧那个混蛋!他是怎么答应我的!”
尽管对刘家不太了解,陈朔也知道刘牧就是彭城郡公,是眼前这人的家主。少年更加奇怪了,这一条鱼到底在刘家是个什么身份,与刘瞳什么关系?
“陈郎君,你与瞳儿可做过越礼之事?”
看到方不平不善的目光,陈朔只觉得他还没消气,不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越礼之事?”
陈朔脑中立时警铃大作,大叔你这风一样的节奏有点跟不上。
“没有没有,怎么会。我与刘姑娘倾心相交,谨守礼数。”
方不平饶有意味地看了少年一眼,陈朔不免有些紧张,难道真不怪自己想多了,这条红鱼真是什么狗血的定情信物!瞳瞳啊,我是对你有感觉,知道你也对我有点意思,可是这也太突然了吧!
“嗯,实话告诉你,我是瞳儿的父亲。”
全世界都安静了,陈朔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听方不平自顾自继续说道。
“我父亲是刘老太公的部下,他阵亡后我一直跟随刘老太公左右。瞳儿的母亲是老太公的女儿,当年生瞳儿时难产去了。”
方不平语气平淡,眼睛里却蒙上雾水,陈朔也能感受到他的哀伤。
“后来瞳儿被认定乃是不世出的天才魂武师,为了说服那些族老倾尽全力培养瞳儿,刘牧收她作养女,姓刘氏,入宗谱。我自愿来此经营西域,十年有余了。”
陈朔轻叹一声,向方不平施礼,大叔抬手扶住少年,认真而又热切地看着他。
“瞳儿小时候恬静温婉,不喜与人争斗,她如今却是秦国年轻一辈数得上的高手,这应该不是她喜欢的。你既然与她交心,可知她心中所想?”
少年点头,同样看着方不平。
“她跟我说过,不喜欢打架,喜欢安静的生活。假如我有能力,一定不让她再去跟别人动手。看她受伤的样子,让人心疼。”
大叔鼻孔喷气,点点头。
“山中老人从不随意收徒,你能被他看中,说不定将来真有这个能力。”
他又上下打量少年一番,拍了拍他略显瘦弱的肩膀。
“我女儿能看上你,说明你有过人之处,嗯,以后可要多爱惜瞳儿才是。”
世界又安静了,这次不是一片空白,而是陈朔独自站在一望无垠的沙漠深处,一阵阵飞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弄得他灰头土脸。
“岳父……不是!”
“嗯,很好!敢做敢当,是个大丈夫!”
啪!陈朔内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原来这就是脑子抽筋的感觉!看方不平喜不自禁的表情,越看自己越顺眼,这时候如果忽然解释点什么,会不会直接被灭口!
“你打算何时去提亲?”
“从鹫巢回来就去……”
“嗯。不错!嗯,很好!”
啪啪啪!我是想说答应过她回去就去找她!忽然,陈朔好像想起点什么,当初在铺子里说等到回来就去找她,然后刘瞳那惊慌、感动、羞赧的表情……不会吧!这时代……怎么这样!
陈朔已经记不清怎么从屋子里出来的了,只记得当时他与方不平勾肩搭背,聊得很是开心,至于聊什么也没印象。好像临走时一条鱼大叔送了一堆金属器物,后来霍辛告诉他那是一套中原贵族用来结婚的礼器,少年差点一口老血喷上去。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刘瞳送这一条红鱼,意义如此重大。最开始,他虽然知道男女之间互赠礼物有些不妥,可又想秦国可不是后世历史中那些独尊儒术的王朝,对男女交往没那么多道德限制,而且内心里真的无法拒绝,便与她互赠礼物,算是互道珍重。后来听林镜心说红鱼玉牌可以调动刘氏各地人马,他当时只想这是刘瞳对他的关心,万里迢迢长路,总会遇到困难风险,刘氏的人可以关照一二,并没有想太多。可如今,在他亲爸爸看来,这简直就是定情信物,而且绝对不能退货,陈朔当然不想退货,可他也有点接受不了,这有点超出了他的思维惯性与心理底线。
不得不承认,刘瞳是万中无一的良配,可是这样决定一个女子的终身大事,是不是有点草率。不是说自己不好,而是应该更多地了解双方之后,在做决定比较好吧。
陈朔已经懵逼了,他感觉两辈子都活到狗身上了,回到驻地一个人钻进帐篷倒头就睡,不吃不喝直到又一个清晨来临,商队再次启程。
不只是霍辛,能在这条商道上往返数次的都是人精,谁都看出陈朔从沙漠一条鱼那回来后便心事重重,这些人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幕,却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照乔翰的说法就是“一个少年郎最大的心思还不就是女人有啥好担心的”,麦戈迪直接哈哈着“抢回来煮熟了再说”,霍辛则是以高深的一句“师弟智慧眼界非比常人,不必担心”了事。
接下来几天里,陈朔都有些神思不属,很少与霍辛扯皮……咳咳探讨问题,商队里那几个熟人也很少来找他说话,大家都知道他心里装着事呢。
直到这天,万里晴空,风平沙静的一个好天气,黄蓝分明的地平线上凭空扬起一道绵延数里的沙墙。那是大队骑兵走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