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的鼓声在远处回荡,白白的太阳从雾气中跳跃而出。戚寒篁一大早在吏部领了郡守的官印和任命文书。然后去西市找巫师卜吉凶,那胖乎乎的巫师,抽着水烟袋,露出发黄的牙齿,先对着四方神牌位祝祷了一番,然后杀了只鸡,又宰了条狗,煮熟后,又祭祀路神,然后取下鸡和狗的两眼吞下去,一忽儿功夫,巫师自己的两眼鼓了起来,他就用鼓鼓的眼睛查看鸡骨上裂孔,看见鸡骨上隐约现出人形,就告诉戚寒篁,此行初凶终吉。最后他又烧裂的鸡蛋,为戚寒篁择了出行的日子。几天后,戚寒篁雇了车船,便准备动身赴洪都上任。
萧书浔也来送行,并写了一首《送戚守赴洪都》:“出守求人瘼,推贤动圣情。紫台初下诏,皂盖始专城。宠借飞霜简,威加却月营。云衢降五马,赣水引双旌。夙仰敦诗礼,尝闻偃甲兵。戍楼云外静,讼阁竹间清。化伫还珠美,心将片玉贞。孟恂朝望重,计日谒承明。”诗中所提到的孟恂是前朝经明行修、名重朝廷的洪都郡守,他在担任郡守期间,修建官学,教授学生,聘请当时的经学名家作教谕,民众向化,郡中无事。
秋素石则授翰林院修撰,不久被任命为南疆宣抚使,负责实施朝廷的怀柔政策,萧书浔作《送秋修撰使南疆》赠行:“海水扬波今合清,秋风千里使华行。言皆有道非徒发,事若无心更不生。谈笑从容怀远俗,琴书潇洒寄高情。伫闻静胜诸蛮服,何必楼船十万兵。”当时南疆的蛮人部落大都能慕化而归,接受大乾王朝的统治。萧书浔希望秋素石以教化手段安边定远,避免诉诸武力。
萧书浔刚刚为戚、秋二人举办了别筵,二人还未动身,就得知南疆有少数部落不服王化,盗扰边关,而萧书浔自己被任命为南疆镇抚使,驻节弱城,并且须即日领兵出征。戚寒篁有《赠萧镇抚》诗云:“奉诏出师喜天晴,忧国宁辞领雄兵。谁言安边赖猛将,古来元戎皆书生。”亲友们在京都南门外十里的南浦为萧书浔置酒饮饯,其时江树含曛,歌姬清歌婉转,与哥哥酌别时,萧清清洒下了数行清泪。秋素石走笔作《京都送萧镇抚赴任南疆》说:“一鹗萧公子,新恩颁镇抚。别袂暗松云,征骖辞南浦。地理洪都近,天涯弱城孤。圣朝朱绂贵,从此展雄图。”萧书浔后来果然建功立勋,史书上称他“伟姿仪,有器干,倜傥多权略”。
因为南方部落的攻击性不像北方狄人那么强,朝廷常任命文官镇担任南疆镇抚正使,同时任命武官担任副使,文武相济,同时也互相牵制。阴澈此时恰好回朝报捷,就被任命为南疆镇抚副使。戚寒篁有《赠阴将军》诗云:“长风击隼挂云梢,远国何在岭路遥。不惜辛苦甘百战,肯将功业负明朝。剑澄黑水曾杀虎,箭劈黄云惯射雕。地北天南归去来,满城人称阴嫖姚。”
张松川喜欢谈兵,一向对科举不感兴趣。本来他也打算随秋、阴二人南下,参谋军事,不巧生病了,只得作诗为二人送别,其《赠秋修撰使南疆》诗还是以教化为意:“承命皇华重,葳蕤绣服香。儒术崇治世,寓属临胶庠。袴襦歌惠政,青衿乐笙簧。还将诗书礼,远出化南方。”其《送萧镇抚南征》诗云:“承命东南促,红日照戎装。九蛮治险阻,万骑踏繁霜。山断旌旗出,天晴剑珮光。皇城儒将出,功成六韬藏。”另外,他还有一首《别友人》诗表露了想投笔从戎的心志:“病中双泪语前流,藜藿无端肉食忧。常叹平时轻死士,未知谁手付天矛。好将弓剑随军去,况是英雄得志秋。若使班超终把笔,由来何路取封侯。”
今日的城门是那么的庄严、肃穆。回望京城,“京城”两个大字如金刚怒目。
阳荔河里的冰已经化了,河水颜色有点暗沉,河面在太阳光下泛着金色,戚寒篁的官船航行在运河里很轻快。冬天里光秃秃的树枝,已经在喜鹊、鹪鹩、麻雀的叽叽喳喳声中冒出新芽。河边蕨类植物的叶子刚钻出地面时,像绿色手指攥紧的拳头,然后在阳光中慢慢松开手掌,好想要与春天握手。
从京城至豫章路途遥远,如今这光景倒也不急于赶路。顺阳荔河而下,河道里舳舻相错如梭,水行五百里至浙城,这里仍属王畿所在,置驿密度相当高。
坊间一直传言浙城钱塘江有蛟龙,每至八月十八左右,钱塘涌潮,吞天沃日。不少侠士豪客临江观潮,更有不少弄潮儿立潮、打潮。诗云:“钱塘一望浪波连,顷刻狂澜横眼前;看似平常江水里,蕴藏能量可惊天。“
潮头初临时,江面闪现出一条白线,伴之以隆隆的声响,潮头由远而近,飞驰而来,潮头推拥,鸣声如雷,顷刻间,潮峰耸起一面三四米高的水墙直立于江面,喷珠溅玉,势如万马奔腾。传言曾有道人悟道,一指断潮,携大潮升入云间不复回,后来青衫李御潮御剑过江,也有类似壮举。
正值八月十八大潮,沿岸人群密不透风,观潮游客来自天南地北,盛况空前。许多门阀贵客自然而然占据了上好的观景位置,摆好几案,摆满美酒佳肴,携家人好友,一同谈笑风生,指点江山。每至此时也少不了赏景赋诗。许多江南名士起初都依靠观潮赋诗,崭露头角,一鸣惊人。开襟临江,举酒赋诗,岂不快哉美哉!
江中有一艘孤舟静止不动。有女子傲然站立。一袭红衣,随风起舞。江岸两旁数百武人,数千百姓高声称赞红衣女子的豪气和气概。其中许多人互相私语,大多是猜测红衣女子背后的势力,或是感叹身为男子不如女。
戚寒篁的眼中也如其他人一样满眼惊叹。依稀可见孤舟立上了潮头,岸上擂鼓震天,潮水与鼓声生生不息,铺天盖地,壮哉!
望此天下之大观,戚寒篁体内血液沸腾。
有一人吸引了戚寒篁的注意,他穿着一身破旧的羊皮裘子,手持酒葫芦,侧坐在岸上酒家的门首,一只满是污泥的脚放在门首的凳子上,一只手随性地搭在脚上,蓬头垢面,实是“老乞丐”模样。面朝如此大观,却闭上双眼,嘴角不时微微上扬,不知他是在品酒还是在观潮,实在是个怪人。“老乞丐”身上的味道极其难闻,着实不是一名女扮男装的游客能够忍受的,戚寒篁直接吐在路边。
这老头扑哧一笑,紧接着朗声笑道:“钱江观潮势,眼见不为实。”戚寒篁打了个激灵,不由心头一颤,仿佛被一双眼睛洞穿了心灵,眉头紧皱盯着那位其貌不扬的羊裘老人。她走入酒家,在空座坐下要了一壶酒,一盘牛肉,随后起身走到老人身边弯腰轻声道:“在下戚寒篁,敢问先生何出此言。”
一阵格外沉重的马蹄声响起,一群身披甲胄的魁梧汉子跟在一匹淡黄色鬃毛的汗血宝马后奔来,直接冲向岸边,人群四散而逃,却没人敢露怒色,汗血宝马上的华服男子对着立舟红衣女子高声道:“江上风急浪高,还不快到本大爷的马上一同览尽大观。”
随行人皆放声大笑。
这孤舟在一渡口停泊,红衣下船。华服男子立即下马围了上去,人群中有位不明华服男子身份的游侠儿站出来说道:“朗朗乾坤,岂能如此行事,天理王法何在?”
“噗。”空中突显一屡血色,但立即消逝。周围噤声,鸟群四散。
为何此人如此嚣张跋扈,华服男子乃江南官宦将种之首,正一品大将军之子——宇文扈。
“敢问姑娘芳名”。
…….,红衣女子并无一丝胆怯。
“姑娘可否随我府中一叙”。
…….
“姑娘不答,大爷我当下很是抑郁呀。”一个眼神示意随从恶仆。
恶仆心领神会,驱散围观人群,开出一条道路。宇文扈直接伸手去搂红衣女子,女子一个侧身闪躲,宇文扈一个踉跄,摔了出去,还好有恶仆在旁扶着,还不至于出丑。宇文扈怒火中烧。
好烈的娘子,她用力推得恶仆向后几个踉跄,撞到酒家台阶上,随后又撞到坐在门首的人身上,正好摔了羊皮老头最后的两口老酒。
羊皮裘老头儿道:“如此好酒,可惜可惜;如此好景,可惜可惜。好好的一条钱塘江,甲子前还天高江阔,这会儿竟然如此晦气,连老夫都看不下去了。”
戚寒篁怔怔出神….
就在此时远处江面黑压压一片,黑潮带着浓浓的杀气向前奔涌,遮天蔽日,岸边数百战盔军蓄势待发。
“开江!”
白浪翻涌,风急浪高,似乎白浪想要一口吞下黑色,霎时间黑白交会。
“崩山!”
“你是谁?我又是谁?”戚寒篁呆站在原地一脸愕然。
不知什么时候红衣女子站在了戚寒篁身侧,嘴角上扬,施以万福。
渡过钱塘江上岸,共六十八程至杞州,经过潇象古道到思龙城,再翻过鹿隘关,改走邕江水路,船行三百里,洪都就在望了。
邕江峭险,滩多水急,金蝎滩、麻子滩尤多锐石,两岸峭壁耸立。时逢春季,波涛湍激。行到悬藤峡中时,戚寒篁见江流回环,吼沫跳浪,两壁云雾缭绕,猿鸟相答,行至邕江下游,又见江面平缓,江滨尖山万重,平地卓立,耸如笔锋,丹崖苍壁,望之如绘,江流清澈可鉴,山水清晖相映,写了一首《下邕江寄秋石兄》说:“放溜觌前溆,连山分上干。江回云壁转,天小雾峰攒。吼沫跳急浪,合流环峻滩。欹离出漩划,缭绕避涡盘。舟子怯桂水,最言斯路难。吾生抱忠信,吟啸自安闲。分别才一月,夜愁劳万端。企予见夜月,委曲破林峦。江旷竹烟尽,洲香橘露团。思君罢酒酌,泣此夜漫漫。”
船上车内,戚寒篁把《文德郡县图志》《方舆纪胜》《大乾一统志》读了一路。走走停停,戚寒篁花了将近一个多月,才到达洪都。
三百年前,来担任洪都郡守的前朝官员常有诗描绘城内外出现老虎的情形:“虎当官道斗,猿上驿楼啼。”“城中昨夜亡羊豕,闻得谁家虎入篱。”现在,洪都已经是大乾王朝在南方的最大都会,崇墉复宇,通衢广衍,显敞壮丽。在洪都上岸后,戚寒篁惊叹于商业的阜盛,先挑了码头边一家气派的“逍遥楼”酒家吃饭。女酒保的围裙是用苎麻为原料所制的布服制成,洁白而清爽。这种布料制成暑衣,轻凉离汗,戚寒篁以前在夏季的时候常穿。戚寒篁眼睛尖,细看一下,看到那洁白如雪的围裙上有几个淡淡的油斑。戚寒篁暗道:“比起京城来,这里的酒店毕竟少了些精致和细腻。”
楼上包间墙上有几首来往文人的题壁诗,其中居然有一首慕容霆萧的《题洪都郡》中,诗云:“莫讶南州景物疏,为君聊且话洪都。地倾三面城池壮,江迸二流气色粗。溪平花槛饶桃李,疆压莺歌尽鹧鸪。风轻别墅来渔唱,人到此间恋酒垆。却忧别后牵吟想,好写幽期入画图。”戚寒篁心想,不知慕容霆萧画了没有。洪都城是建在一个高地上,东、南、西三面的城门外都有大片向下倾斜的坡地,而城北面是银羽山,峰峦牙张,云木交映,是一府胜景之所在。山中白石观恢宏壮丽,金碧辉煌,观内御书阁藏有列朝皇帝御书一百二十轴,观后真仙岩有吕仙手书的“天下第一真仙之岩”摩崖石刻。白石观内的巫教教士都是结婚生子的,生的儿子又继续做教士,但他们都没有度牒。山中还有仙人炼丹的丹灶遗址,仙人下棋的石枰,还有巫教第二洞天栖霞洞,此洞石室虚旷,岩穴幽奇,入洞处有仙人像三尊,洞腹中有石磐、石狮等,都是由钟乳石自然长成。一个月后,戚寒篁微服来游此洞,有《栖霞洞题诗》云:“石古苔痕厚,岩深日影悠。身凝因久坐,老仙总无愁。”当时口渴,她顺手就拿起仙人像前的供果来啃,旁人都很惊讶。她还听白云观中的龙隐大巫士讲了一个故事:“过去有仙人在栖霞洞中诵黄廷经,有一只野鸡每天来听,每次都要听仙人诵完经才飞走,忽然有几天不来了,而山下有女人生了一个儿子,婴儿腰肋间还留有几寸野鸡毛。”此是后话,这里按下不表。
读完题壁诗,戚寒篁不觉技痒,命家人拿出笔墨,看了几眼远处山色,近处江澜,题了一首《逍遥楼》:“逍遥留胜迹,风景浩无穷。烟锁山城市,波藏水府宫。峰峦霄汉外,栋宇画图中。百草丛深绿,群花绽浅红。”斟酌了一下,又把“画图”改为“画屏”。觉得末联没有情致,又改为“何当截青竹,澄江作钓筒。”
女酒保首先奉上了本地所产的神仙茶和酒鬼酒。茶壶和酒壶上分别写有“供神仙”“奉酒鬼”的篆字。
戚寒篁问女酒保:“这酒为什么叫酒鬼酒?”
“这酒是种老酒,造酒时的时候采来曼陀罗花放在甕面上,让酒收了花的毒气,这样,喝酒鬼酒就能辟瘴气。我们店里的酒鬼酒经过九年的封藏,酒劲很足,一般人喝不过三碗,酒量极好的人也喝不过六碗。”
“如果喝过六碗呢?”
“那就要变成鬼啦。”
“可我听说洪都最好的酒是瑞露酒,来两壶。”
女酒保说:“瑞露酒是郡守府公厨用清冽甘甜的泉水酿造的,泉眼儿也在府衙内。市面上是没有的。”
酒杯也很奇特,壁薄而红,大小像鹦鹉螺,女酒保说是红螺壳做的。
戚寒篁点了红螺、紫蟹、鲈鱼、泽龙、白藕、黄柑和各种春鲜,主食点了水团粽子、荷包饭。
戚寒篁喝过的最好的茶是皇家所赐的龙凤新团。这神仙茶味如橄榄,初苦终甘。不是为什么没有成为贡茶。明珠暗投啊。戚寒篁想着可以买一些,寄给那些总是把江南春芽、蜀中仙掌放在嘴上的北方朋友。
菜很快就端上了,摆开了玉版淡鱼片片白,金膏监蟹团团红的场面。有一盘看着像是田鸡肉,戚寒篁边吃边问女酒保,“这是什么?”
“泽龙,也就是虾蟆肉。我们这里的人都喜欢吃,吃了皮肤上不长疮。”
若在闺中时候,戚寒篁该要吐出来了。但经过军营生活和战场历练,戚寒篁只是怔了怔,想起前人有《食虾蟆》酬唱诗,其中那位诗起八代之衰的文豪说:“虾蟆虽水居,水特变形貌。虽然两股长,其奈脊皴皰。居然当鼎味,岂不辱钓罩。余初不下喉,近亦能稍稍。常惧染蛮夷,失平生好乐。而君复何为,甘食比豢豹。”戚寒篁想前贤能如此入乡随俗,我难道不能,味道确实不错,于是继续甘之如饴。
“听说你们这里的人连小老鼠和蠕动的虫子都吃。”
“那是僚人才吃,我们乾族人是不吃的。僚市上各种古怪的食品都有。”
酒足饭饱,戚寒篁扶着头走出了酒店。
前往府衙的路上,坐在车厢内的戚寒篁听着外面的喧闹和鼎沸声,忍不住掀开车帘瞧上瞧这座陌生的城市——
街上熙熙攘攘,挑着担子的商贩摇着拨浪鼓大声吆喝,声如铜鼓,搭着“怦咚怦咚”的摇鼓声,听着上头;馄饨摊边摆着几张桌子,坐满了谈笑不止的人;卖油米的店面正开着门,客人进进出出;卖菜的大叔高声和盘着发的大娘争辩着价钱;刚出炉的包子热气腾腾,蒸笼里一个个雪白的包子胖嘟嘟,老板站在热气前招揽来我行人,有人买包子时他就用木箸夹起白生生的包子,用荷叶包好递给客人,旋转上升的白烟模糊了摊子旁柳枝的绿意,……各类小摊形形色色,着实看得令人应接不暇。
在摩肩接踵的行人中,戚寒篁看到衣着斑斓的僚人穿行其间,才觉得本族人的衣服鲜于设色,白黑相半,且多戴素冠白帢,过于素淡。本族妇女往往手持青伞而行,一半遮阳,一半遮面。僚人妇女不少穿大布红裙,手持半圆的白扇摇摇地走着。有的穿的是用蓝染布制成的斑布,上面镂的细花炳然可观,戚寒篁心想末喜穿上这种布做成的衣裳一定别有风韵。
戚寒篁以前听说僚人既勇武犷悍,又质直尚信,但初初观察下来,觉得还是相当淳朴。
正准备放下帘子收回视线时,一个小孩拿着糖葫芦从马车边经过,转过来的一张胖乎乎的脸刚好和戚寒篁对视上。
戚寒篁下意识地就弯起嘴角冲那孩子一笑,还没等小孩做出什么反应,后面就奔过来一个女人。小孩嘴里叫着“娘”,下一秒就被女人抱了起来,小孩似乎不甘心就这么被带回家,挣扎了几下,挣扎中,手中的糖葫芦掉了下来,女人有些不悦地当街打了几下小孩的屁股,然后将小孩搂在怀里,匆匆地离开了。
刚入内城就看到一座巍峨的高楼,上有匾额,写着“滕王楼”三个大字。哦,这就是天下闻名的那座谯楼啊。她不禁想起前朝滕王在此楼落成时写的长诗:“乐郊从昔推洪州,今控南鄙犹心喉。碧墟境界富登览,先贤故址存风流。斯阁枕江屹雉堞,俯瞰寒碧潜蟠虯。夕佳朝爽在几席,岸巾拄笏供遨头。迩年蛮雏肆狙伺,南北不间风马牛。经营墉壑备亭障,旗鼓欢亮雄谯楼。岿然城中乃头角,适与壤会将谁修。斯何时也事斯役,或者食肉非良谋。视兹罅漏弗补葺,毋乃闲暇忘绸缪。梓人余力建重屋,吾意正岂舒吾眸。黄茅薰炙鸢堕水,不费矢镞空群酋。畴其载笔纪崖右,落成且也陈觥筹。吾皇神武光四表,自此丑类岂复能虔刘。佳或此诗幕中彦,孤凰一鸣惊群啾。带篸梅雪久绝响,眼前有景君兼收。谩搜枯腹欲貂续,祗觉颜汗包骍羞。”
内城城门口有大量官宦富商的家眷在出城。戚寒篁很是诧异。
“戚状元,你可算是来了,上面早就通知老夫会有派新官员来顶替我的位置,老夫一听到这个消息就一直盼着你来啊,这样,老夫也就能告老还乡了啊!”戚寒篁一到衙门门口,一个身着青色官服、面色沧桑、胡子花白的人便冲了上来。后面跟着一大帮穿着各种官服的地方官员。
戚寒篁拱了拱手,说道,“想必您就是韩郡守吧,前辈,让您久等了。”
“哎,这都不要紧。现在这豫章积着很多案件未审,老夫老了啊,已经不能用了。”韩正己叹了口气。
“前辈,晚生对审案并不了解,还望前辈在离开前能指点一二。”戚寒篁说道。
“老夫保存了一些之前的断案记录,你若不嫌弃,且拿去吧。”
和一众官员行礼如仪后,戚寒篁问今日何日,为什么有许多女眷出城。
韩正己说这是躲避宗太监呢。
“这个宗太监这么厉害,吓得那么多人出城。”
韩正己道:“这位宗周宗大太监出身也没什么稀奇,横竖都是个太监,自小入宫,原本毫不起眼。先帝驾崩后,贵妃娘娘听政,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他写得一手好字,机缘巧合,在司礼监受到重用,一路青云直上,如今奉命为织造按查行走,权势极大,冠绝一时,与高威、虞庆、苏颖四位太监在宫中称为四贵,朝野侧目。”
戚寒篁哦了声,太监权大的例子历史上多得是,不以为奇。“既然是按查行走,各地官员奉承畏惧觉得他厉害正常。”她道,“然而家眷们退避是因为什么?”难不成这个太监……好色?她想到内城门口涌涌的车马中坐的多数是年轻女孩子们。太监虽然不算完整的男人了,但有不少更添古怪癖好,对食、娶妻、纳妾什么的也多的是。
韩正己接着道:“这宗太监除了按查各地织造,还奉命挑选宫女,太后娘娘感念陛下未能得先帝教养,唯恐有差池,对宫中的太监、宫女要求特别严苛,不仅相貌周正,还要能读书写字,宫里也时常考试,还排了状元、探花什么的…为此天下学子闹了好几次了…”一面伸手指着戚寒篁。“将来戚状元要是遇到另外一个状元,说不定就是个太监。”说到这里再忍不住大笑。把天下学子文人们引以为傲的状元、探花与太监们并论,怪不得学子们不满要闹呢,戚寒篁也笑了笑。
一路舟车劳顿,戚寒篁已然十分疲惫,散场后,她吩咐仆从准备水桶沐浴。仆从搬进来半人高的大桶,后面的几个人倒上热水,不过多时,大桶便被灌满。
“多谢几位了。”戚寒篁对着送水和大桶的仆从道。
“大人不必客气。大人舟车劳顿,半个时辰后我们会送过来晚饭,大人今日就早些休息吧。”
为首的仆从恭敬地说完就撤了下去。
戚寒篁合上门。沐浴后,用完晚饭,瞧见外面天色已暗,身心的疲惫不断地放出休息的信号,戚寒篁熄灭蜡烛,倒头就睡下了。
翌日,戚寒篁在书吏的带领下找到了自己的办公所——府衙大堂。
书吏递上卷宗,道:“大人,可需要小人念给您听?”
戚寒篁摆手,“不必。”
这些卷宗是前任堆积下来的,相当可观。戚寒篁打算今日先看一些,大概熟悉一下郡的工作流程。卷宗上的案件多是鸡毛蒜皮的民事纠纷,另外还有鸡鸣狗盗的案件。
早年,济州郡守曾讲故事一样给戚寒篁讲过一些断案技巧。她记忆中的郡守是位正直清廉的官员,与戚将军是挚友,从前在京城担任过高官,后因秉性端正被人排挤陷害,贬官左迁至济州城做了一个知州。
回想起往事,心中阵阵悲怆涌来,脑中无法控制地飘过一幅幅济州城破、百姓被杀的画面。戚寒篁弓着背,低头,目不转睛地凝视自己手中握着的卷宗,肩膀不住地抖动起来。
韩正己离开豫章回老家前,也给戚寒篁作了些指导,戚寒篁对郡守的日常事务也日益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