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对于守城方其实是不利的,守城本来就是个被动的行为,主动权掌握在攻方的手中,若是人手足够,用绳子攀城下去夜袭,也能扳回一定的优势,可惜天山县没有这个条件,只能用彻夜不停的火把和走动的人影告诉黑暗中的敌人,他们是有守备的。
隔着三百步远,谋落阿勒帕的眼珠子在黑暗中闪着光,自从一路过来遇到了那些阻碍,他就明白前面一定有了准备,不会再像之前那么顺利了,果然,西州州城守备严密,连续放进去两名信使都没有任何消息,等了一天无果,他们便打起了周边县城的主意,离得最近的天山县便是其中之一。
“这里怎么会有守兵?”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县城,竟然也是城门紧闭,城头旌旗飘扬,人影排得密密麻麻,哪里像是没有防备的样子,同行的汉人男子皱起了眉头,似乎也想不明白。
“天山县户不过三千,民不到两万,县中最多百余差役,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莫非是在虚张声势?”
“是不是虚张声势,这城墙总不会是假的吧,我们这点子人手,哪里够填沟壑的。”
汉人男子却不信:“是不是真的,总要试上一试,攻破了天山县,加上交河县捉到的人数,再去攻打西州路就有把握了,想不到区区弹丸之地,还有像样的人物,不如咱们去会一会?”
“你想怎么做?”
谋落阿勒帕还是被他说服了,长途奔袭自然不可能出动大军,三千部众已经是谋落部所能拿出最大的兵力了,到目前为止折损还不大,他必须要小心行事,以免回去无法向大俟斤交待,葛逻禄谋落部虽然是个大部落,一次损失三千男丁也是无法接受地,否则他们又何必在怛逻斯做出背叛大唐的行为。
天山县三班衙役在册人数44,如今跟在卫琮后头的只有31人,有几个是被当做药家的爪牙处理了,剩下的则是围城之前跑掉的,31个衙役加上200多个俗称“不良人”的青壮,奉王元骄的命令把四门给堵上,这事办得让人心下直犯嘀咕。
“梁头儿,堵了门,贼人进不得来且两说,咱们可就都出不去了。”
“是啊,阖城万余人家,一旦破了城,可怎么生处?”
“交河县还有活着逃出来的,咱们莫非是要死绝?”
手下的衙役们一边搬来石块、土木、压上重物的车架填在城门洞里,一边不停地嘀咕,卫琮拿着一把连靶长刀不由分说地打过去,赶得众人鸡飞狗跳。
“直管鸹噪做甚,赶紧把门堵了是正经,不然明府(知县的别称)怪罪下来,谁个吃罪得起,这是战时,要你一条命跟捏死个虫子也没甚分别,到那时,莫要怪某心狠。”
在他的驱赶下,好歹把三个门给堵得水泄不通,若是敌人从外头来撞,一时半刻是撞不开的,到了最后一个门,也是通往州城的方向,班头梁二斗凑近他,小声说道。
“少府,当真全堵上?”
卫琮阴着脸不答,他又说道:“外头都在传,贼人来了数千,后头还有大队,前头的戍城都失了音讯,烽火也不曾传回来,只怕凶多吉少,咱们这天山县城头矮不说,连个正经守军都没有,那几百青壮济得甚事,不若给咱们弟兄留个活路,大伙儿都会感念少府的大恩大德。”
卫琮略一思忖,脚步往外挪动了几分:“某腹中有些饥饿,去街口寻些汤饼吃,这里......”
梁班头心领神会:“都在小的身上,保准儿办得妥妥的。”
卫琮踱着步子离开了,当然不是去找吃食,这个时辰哪里还有铺子开着,走到街口,县丞马睿急匆匆地走过来,差点与他撞个满怀。
“老马,你这火急火燎地做甚呢?”
“唉,南城墙无人,明府遣某去把守,对了知会一声,你去西城,好歹撑过这一夜,明日或许有转机吧。”
卫琮一把将他扯住:“你我心知肚明,贼人不来则已,来则危矣,若是当真守不住,赞府(县丞的别称)须得小心些。”
马睿不解,卫琮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这......使得么?”
“使不使得,兄弟都对你说了,若是要去上头告发也由得你。”
马睿便是一跺脚:“你我同僚多久了?某是那样的人么,此事某知晓了,若是有生还的一日,定有后报。”
与卫琮分手,他来到自己负责的南城墙,城头上已有了好些个守军,大多都是放下锄头没几天的农夫,或坐或躺倚在墙面上,墙道上每隔上七、八步便立着一柄浸了油的火把,被风吹得摇曳不已,低矮的城楼四角挂着几盏“气死风”,由于年久失修,远远看去摇摇欲坠,马睿撩起下摆,小心翼翼地躲开地上的腿或是身体,越往前走心里越是没底,想了想叫过一个随从,在耳边叮嘱了几句。
随从应声回转,他心里有了底,胆子也壮了许多,干脆也不避了,顺着墙头一个挨一个地踢过去,嘴里大声呼喝。
“都别睡了,打起精神来,小心贼人偷城。”
他的随从也连打带踢地将人叫醒,一个男子迷糊着眼睛破口大骂:“甚厮鸟,搅了爷爷的好梦?”
“啪”脸上便着了一下,两个随从抓着衣襟将他提溜起来,一人一个大耳括子扇上去。
“瞎了你的狗眼,看看骂得什么人?”
“算了,不知者不怪,放了它吧。”
马睿深知这个时候不能下狠手,故作大度地说道,果然,那男子被放下来后,没口子地乱夸什么“公侯万代”,四下里的守军也跟着清醒了不少,好歹能抓着刀枪站在墙头,被灯影儿一晃,倒也有些守备森严的模样了。
他满意地背着手向前走,耳边尽是阿谀谄媚之声,那个男子还在没口子地称赞,突然声音一顿,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他诧异地回头一看,差点没吓得瘫在地上,只见那男子嘴巴大张,眼珠凸起,身体靠在墙头。一支铁箭头直直地穿过后脑,正好从嘴里穿出来。
“贼.......贼人,攻......攻城啦!”
一阵高过一阵的凄厉叫喊声在城头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