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轻便马车在大门前停下,谢勒走下车伸了个懒腰。管家一边从他手中接过外套和帽子,一边对他说道:“您的午膳已经在第一用餐室备下了,您打算先用膳吗?”
“待会儿再说,毕竟已经让一位小公爵等了我两个小时,再等下去就不尊重人家了。”
“关于这个……费杰拉德少爷没一直在会客厅等您。他刚来没多久,艾尔亚小姐就请他去教习室当男伴练舞了。”
“哦?她胆子挺大嘛。”
“据说是埃洛卡太太要求她这么做的。”
“埃洛卡……难怪了。想必她看到那个女孩,就容易触景生情吧。随便她。”谢勒进入屋宅,“那个年轻人现在回我指定的地点了吗?”
“是的,男仆提前去通报了。”
“那就好。”谢勒上楼。
他走到会客厅前,快速推开遮掩着的门,“抱歉抱歉,年轻人,我今天上午有事,让你久等了。”
“能见到公爵是我的荣幸。”费杰拉德将左手搭在右肩上,屈下腰说道。
“别说得那么见外。我面前站着的可是西北拜勒戈公爵家族的继承人,就地位而言,你甚至没必要向我行礼。”
“这是作为晚辈的礼节,请允许我这么做。”
“还请坐下吧,孩子。”谢勒坐到沙发上,于是费杰拉德坐下。
“我以前见过你父亲,费杰拉德。”谢勒眯起眼,“他是个宽厚仁慈的贵族,可惜去世得太早。好像当时你们家族的财政出了问题?”
“这些都是政治斗争所引发的后果,没什么好提的。”费杰拉德淡淡道。
“政治斗争啊。”谢勒惋惜地说,“一个好人死在那种勾心斗角里,真是太遗憾了。拜勒戈一氏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对你这样的年轻人来说一定很不好受喽?”
“您作为西北人,却已成为圣缇安巴洛堡的贵族。放弃家族在西北的影响独自一人到南方打拼,您对年轻时的自己是否也是感慨万千呢?”费杰拉德不动声色道。
“那个年代身不由己的因素很多。刚刚结束的帝国大清洗,阴晴不定的新皇帝,还有错杂的势力群体。我直到三十多岁才因为西征立功被封为公爵,但拜勒戈家的继承人从一出生开始就有着高于我的起点。我们不一样,走的路也会不一样。”
“看来您是断定我会怎么走了?”
“没有,我只是听我手下的人提起中心学院有个很优秀的费杰拉德·拜勒戈。”谢勒微笑。
“多谢夸奖,大人。”
“讲了那么多废话,费杰拉德,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要在工作日喊你来我的府邸吗?”
“您的目的肯定不止盘问我未来理想。所以您接下来必然会提及其它,我没什么好问的。”费杰拉德道,“我在来前已经拜托朋友请了整整一天的假。您要是不介意,我可以继续跟您畅聊人生未来的看法,直到日落。”
谢勒闻言,眸光一闪,道,“口才不错。”
“我在实话实说。但我要是日落都没有回去的话,我的朋友们会担心的。”
“好吧,你倒知道怎么抓住话语主动权。我再绕下去就显得我失了风范。很简单,费杰拉德。我要求你去见新堡总管马瑟齐,并且以认识玛勒蒂克·奥特利为由向他提供一些消息。至于是什么消息,你只管听我的。”
“恕难从命,谢勒大人。”
“为什么?”
“最近圣缇安巴洛堡流言四起,纷纷猜测那位失踪的私生女是不堪新堡压迫而逃婚,更有甚者还怀疑玛勒蒂克·奥特利可能已死。新堡是时隔一个星期才公布悬赏消息的,期间发生了什么除了内部人员无人知晓。我很好奇公爵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所以,我不打算自己躺进这摊浑水。如果我去见了负责此事的新堡总管,相当于是默认站在公爵一边。您给我的消息大多应该是伪造的。但凡东窗事发,我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就算背景显赫也只会作为棋子被抛弃掉。封杀我在圣缇安巴洛堡的社交权后,我只能回西北走一条乡绅之路,处于您的掌控下。”
“分析得不错,可漏了一点。你就算拒绝我,回到西北也没好果子吃。更别提在圣缇安巴洛堡。”
“我并不是在分析您,我是在揭露您的真实想法。”费杰拉德抬眸,“我前不久才知道,我认识的学妹玛勒蒂克·卡贝就是宫廷的私生女玛勒蒂克·奥特利。现在的问题是,我只跟她有几面之缘,甚至不是她的同班同学。为什么您会想我这样突兀又可疑的人去跟马瑟齐总管通风报信呢?他是不会相信我的假消息的。那么,故意让对方不相信一个假消息的目的何在?心理学上的释义是双重否定表示肯定。您反而是想让他知道那位小姐在您手里,但是马瑟齐总管依旧找不到她,会令他更加措手不及。”
“我还真想给你鼓个掌,费杰拉德。当年老公爵有这脑子,就不至于被陛下打压得那么惨了。”
“我不知道的事还是太多,以上只是猜测。您大可放心,来前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的猜测,这是第一手的资料。”
“但我还是很想让你帮我那个假消息的忙啊。”谢勒说,“如果你态度坚决,我不会逼你。相反,我看到你的头脑后开始对拜勒戈家有点信心了。给我做另一件事,我可以帮你解决你的叔叔巴格瓦·拜勒戈。”
“我和巴格瓦叔叔不合的消息似乎没传那么远吧?您在妄下结论。”
“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你父亲死掉的第二年,你就和朋友来圣缇安巴洛堡了呢?我没猜错的话,是因为留在西北会保不住性命。”谢勒勾唇。
费杰拉德没有立刻答话。
“我小看了您的情报权限,很抱歉。”他站起来,“我接受您提出的交易。那么,要做的事是什么?”
“很简单,只要告诉我学校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安分子。”谢勒耸耸肩,“从老师到学生,任何人。”
“那您还是另寻他人为妙。我这个月就要从中心学院毕业了,不会再接触学校里的人。”
“认识斐琳·慕索拉吗?”
“似乎听说过。”
“她将你的口供记录告诉了我。要知道,那样一份很明显逃脱在场证明的口供是会被新皇厅严格处理的。你不笨,这么做的原因只有引起新皇厅注意。但是见马瑟齐还不如见我,因为他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非亲近之人都直接扔掉。”
“但我不知道学校里有什么可疑的人。要有,也只是一年从不露脸的拜格威尔·星鄂校长。”费杰拉德神色冷静,“综合院的院长罗门先生曾在本学期开学初下令暂封刚装修好的教学楼西馆。学校里也流传着伯克利馆和海上浮娑诺馆的奇怪传说。这些都很可疑,您指望我说出点什么来?”
“你们综合院的院长罗门为什么要封教学楼西馆?”
“那里前两年发生过火灾,死了个学生。他可能是认为那个地方不吉利才这么做,但现在它被空关着,无人可入。”
“什么人都不会进去的地方?”
“是的——什么人都进不去。”
“好极了,我大概达到目的了。今天很高兴和你谈天,年轻人。如果不介意,请在公爵府用过午饭再走。”
“荣幸之至。”
·*·
新堡内。
妮薇洛丝卧室的房门紧闭。
“公主殿下,我是汉特·马瑟齐,前来问候您的病情。”总管站在门前,提高声音道。
房内的妮薇洛丝让侍女出来回话:“殿下说身体不适,不方便。”
“请去告诉公主,我今天来势必要见到她。如果她见不到我,就不会再得到任何关于联姻后续处理的消息。”
侍女进去了。过来好一会儿后才又出来,“殿下请您进去。”
马瑟齐背过手走进房间。房间内比较昏暗,卧床边竖起一道刺绣屏风,隔开他和床上的妮薇洛丝的视线。
“自从玛勒蒂克小姐失踪的消息传出来后,您就一直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现身。但躲在新堡内并不安全。”
“马瑟齐大人,事态早就超出了我的掌控。您,还有高非特公爵,父皇陛下,都在向世人展示谎言。我不忍看到那些被欺骗的嘴脸,所以请原谅我称病不出。”
“现在是密瓦德事务厅在负责两起失踪案。但不论哪一件,高非特公爵总有手段插进来。我最近在监视他。并非刻意针对,而是出于担心。我们现在的关系可能并非像您想像得那样对立。”
“天之门的神啊,请降下慈悲之雨吧。”屏风后模糊的影子似乎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来,“不管是你们中的哪一位,都会把平静的新堡搅成一锅粥。不说别的,父皇陛下,他有新命令下达吗?如果可怜的玛勒蒂克再也找不到,是不是露蒂希娅就要遭殃?”
“陛下在观望。莫罗维卡大使刚刚失踪,我们封锁了这一消息在私下寻找他。现在联姻出的问题很大,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向您禀告,很有可能这次莫、奥两国联姻的事会告吹。”
“莫罗维卡出了什么事?”
“我们在该国的消息很不灵通。原本我以为,大使失踪的事根本瞒不了多久,因为埃斯顿伯爵非常在意这个儿子,隔三差五派遣亲信去大使馆。但是现在,席尔维斯特大使失踪前起,伯爵就已经没了消息。您上次见过的那位来磋商嫁妆的史利坦先生,现在把自己关在住处里拒绝跟我们谈话。”
“我听说莫罗维卡的长公主歌忒·美勒弗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她是不是在对伯爵拥护的塞莱克国王下手?不然一时间不可能发生那么多事。”
“谁知道呢。但您有一点没说错,不是所有姐姐都像您对皇储殿下那样真心诚意的。”
妮薇洛丝抿唇。
“我从前和谢勒·吉安是上下级的关系。但现在,他的地位比我高很多。这得益于他的野心。”马瑟齐淡淡道,“他想做的事大多很有风险,是我绝不能容忍的。有一些底线之所以称之为底线,是因为它是伤疤一般的存在,不能触碰。我阻止他是为了不让过去那些伤心事曝光,而非政治上的阴谋算计。这么说的话,您应该安心了吧?我知道您还有一块心病,是继承人过继的问题。谢勒答应您不再干涉奈哲大人的生活,他一定会做到。接下来是继续装病躲着他,还是别的,选择权在您。”
“我不相信他会这样放过我的儿子。他一定做了别的事,不然不可能是这个局面。”妮薇洛丝叹气,“告诉我……玛勒蒂克失踪,和高非特公爵有多少关系?”
“光这码事,已经因为他被拆成好几个部分了。我能告诉您的只有那位小姐很大可能已经被他找到。但我没有证据。”
“如果新堡找到玛勒蒂克,一切会结束吗?”
“那又是新风云的开始啊。”马瑟齐苦笑。
妮薇洛丝在屏风后潸然落泪。
“我很痛恨自己除了装病什么都做不了。马瑟齐大人,请您回头告诉父皇陛下,我请求回帕萨德那与我的丈夫孩子团聚。如果他准许了,就把今年的白鸢尾花送去斯克兰萨宫,交由赫莉温皇储妃。”
“好,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