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短的时间,罗义没有起疑心,又或者他从没怀疑过钦书。见钦书回来,问他去了何处,钦书随口扯谎,只说去问问老板附近有什么小摊,预备带些吃的玩的回去。
罗义听到这来了兴趣,问附近可有买小玩意的地方,他想带些回去。钦书来了几次也熟悉这个地方,随手给了个方向。
回程的路上,罗义时不时会将小玩意拿出来看几眼,脸上满是温情和怜惜。钦书看过去,是异域比较特色的小木雕,或者颜色比较鲜艳的织品,不过应当是给小孩子用的,上面都是绣着小动物。这种东西在中原确实比较少见,主要是这些织品本身比较粗糙,而且中原人日常不爱用太鲜艳的布巾,所以在中原是很难看见这样的布料的。
罗义见钦书用一种奇怪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便解释道:“我妻子让我这次如果看见了这些小玩意,就带一些回去。"
妻子?钦书想起那个没打过几次照面的女人,即使后来和罗义逐渐熟悉起来,也很少见到他们俩在一处,所以钦书对罗义的妻子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印象,甚至连名字都不清楚。
罗义说起自己的妻子,耳朵还会染上丝丝红晕。“她比较怕生,平日不喜欢同人打交道,只在屋里看看书织织东西。她手很巧,织的东西很好看,我的衣服几乎都是她做的。"罗义拉起自己的袖子,就像向别人展示心爱玩意的小孩,"是不是很好看?这只是用粗布做的,但穿起来却很舒服。”
钦书完全可以理解罗义的兴奋,如果和别人提起冥儿,他也特别开心去说她的千般好万般好。只是现在,想到妻子还在等他回家,可他却不知自己的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还能不能和她再像一对普通夫妻一般厮守终生,他心里就溢满了苦涩,再也不想去聊这个话题。
于是他想办法换了个话题,“你买了这么多小孩子玩的东西,是因为令夫人有了身孕吗?”
罗义听了,脸上换了另一种温柔。"是,前些日子才查出来的,所以她嘱托我买些小木雕还有些印花织布,说是她们家乡的习俗,可以祛病化灾。"
“家乡?”钦书皱起了眉头,罗义面色变了变,显是有难言之隐。但他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她是异域人。"说到这儿不必再解释什么,钦书也听得懂了,他试探性地问道:“那令夫人她……怎么会到军营里来的?"
罗义叹口气,有些无奈道:"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他有些犹豫,但这些年确实走得有些艰难,是想找个人倾诉,但妻子已经为他承受了许多,他实在是说不出口那些烦恼愤懑。想到钦书的身份,他不自觉中带上了信任,竟将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
罗义的妻子阿珠一家是早些年随着那股迁徙大潮,想尽办法跨过流沙山,来到中原的。但早些年异域人来到中原,烧杀抢掠,几乎可以称做无恶不作,虽然这只是一部人的行径,但没办法让百姓把好人坏人区分来看,所以两相之间矛盾积怨颇深,倒也不难理解。而且异域人不少也心怀鬼胎,妄图搅乱安宁,所以当年处理这一切事情的方式就是赶尽杀绝。
那段日子不仅于异域人是一场浩劫,于临近流沙山的百姓也是一场彻底的噩梦,极致的杀戮政策换来的自然是不顾一切的反击,不少原先只是想讨口饭吃的人都加入了这场无休止的杀戮之中,原先为了安宁的镇压完完全全是背道而驰了。
罗义和阿珠就是在那个时候相识的,罗义身上有些武术底子,而阿珠通异域那边的语言,这般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两方几次的虐杀,直到遇上宇文家。
宇文家有实力,有本事,皇帝又信任他们。不少异域人想过安稳平静的生活,也就同宇文家做了交易,拿些有价值的消息换一个身份,以后世世代代就这般平淡生活。
可阿珠不同。她的家人几乎全部命丧敌人之手,她没有可能抛下所有的痛苦,完完全全随着罗义去过普通人的日子。而罗义武术不低,家里也算是武学世家,宇文家也有意留他在军营之中,重点罗义自己也有这样的想法,阿珠自知劝不了,就打算一人独自离开。
他们二人当时虽未行成亲大礼,这般相扶走来,却也认定了对方。罗义只得前般哄万般劝,才劝得阿珠与自己同去军营。
罗义叹口气,又道:“其实阿珠她和我说过,她知道她一个人,真想复仇也只是痴人说梦,更何况杀她家人的仇人说不准已不在人世了,坚持下去没有什么意思。最终她为了我,来了这里。”
但在军营里生活不想他二人当初想得那般简单。阿珠没法融入进这里,驻军的家属对她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而她自己性子被世事磨得冷淡,每日只同罗义说几句话,但罗义军务越来越繁忙,很多时候都几日无法回去陪伴,再次见面,两人竟都有些相对无言。
长久的孤独就像慢性毒药,会慢慢腐蚀人的性格。阿珠原先冷淡的性子现在变得更加孤僻。罗义将这一切的变化都归于自己,阿珠为了自己,孤身来了这举目无亲之地,自己却无法好好照顾,让一切周全。
钦书听到这,生起几分同病相怜之感。他太清楚阿珠的心情,他在军营之中也常有这般复杂的情绪,一边觉得有自己在军营之中举目无亲的孤独,一边却又为自己的立场摇摆不定,阿珠心情只怕比他更纠结,这般常年累月的焦虑下来,许多情感都像极脆弱的一根弦,谁轻轻一碰,可能就会彻底断掉,再也无法修复。
不过身为外人,钦书自然不便多说什么,他只是用说闲话的语调评论:”你多多陪陪她,或许她心情就好些了。”罗义点点头,接着他的话说:”如今她有了孩子,心情似乎也好了些,等这桩事情了结了,我就去告个假,带她去四处逛逛,也算是一点补偿罢。”
这次钦书没办法接话,他清楚这次事情的结局,所以他实在不想给人希望,又亲手打碎。他只能合上眼,显得十分疲惫的模样。罗义见他如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沉默地赶路,几人一路再无多言。
深夜回到军营,钦书回自己的帐篷睡觉去了,而罗义却来到了宇文泽处。宇文泽正看着手绘出的地形图,蹙眉摇了摇头。听罗义说今天一日的经过,提到欧阳钦书和饭店老板有往来时,他的眼神又深了几分。
“你可看清那字条上写了什么?”罗义有些抱歉地摇摇头。宇文泽倒也不慌不忙安慰他道:“无非是时间地址这些消息,既已确认他和异域人有瓜葛,他的计划我们自然不能再用。”
“所以说,这次就不去流沙山了。”罗义虽然觉得这次大费周章的计划被这般轻易放弃,有些可惜,可想到这般尽早结束,自己就可以陪阿珠出去散心,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了。
“不!”宇文泽坚定道:“既然异域人要上山,不如咱们就给他们来一个守株待兔。提前一天到达山上布置陷阱。”
罗义没太听懂宇文泽的计划,于是疑惑道:“提前一天?”宇文泽叹口气,有些无奈:“其实在地形上做手脚自然是最好的办法,可我研究了几日也实在没办法有把握掌握流沙山的地形变化,所以只能在时间上做些变化了。”
“总之,不管如何,提前一天去,有任何异常都来得及应付,总比被人瓮中捉鳖要安全些。”
罗义也觉得宇文泽这样做确实比较有道理。不过他的判断方法倒是迥然于宇文泽,他对于钦书,始终都有一种朋友的好感。他只觉得欧阳钦书一定是害一方帮一方,却没想到他压根是想要两败俱伤。所以他思索了一下,不管他要帮谁,出其不意都是最好的办法,明日宇文泽宣布消息之时,他留意一下钦书的反应,也许就能猜出他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