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后的雨,一直迷迷蒙蒙地下了好几天。这一天上午,难得放晴,院子里的泥土还有玉兰花树上都还湿润着的,阵阵薄雾在空气中飘散,人似乎也感染了些许慵懒。竹影居内,顾忘忧放下手中的针线,伸了个懒腰,对母亲说:“娘,韩将军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张氏手里也忙活着绣一件短衫,“好像就这几日了吧,听说早该回来了,人忠厚,又揽了一些事,所以才误了行程。”
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玉英探进头来说:“顾小姐,韩夫人找你去兰园说话呢。”
顾忘忧笑着说:“准是问我药枕的事。”便起身告别了母亲,往兰园走去,刚出院门,又回头对玉英说:“韩夫人的白芷乌鸡汤快好了,你去看看,回头帮忙送去兰园吧。”
见玉英答应了,才出了院门。
走过紫藤回廊,看见言风从东院方向出来,应该是和韩承宇商议完事情,准备出门。这时言风也看到了顾忘忧,便跑着过来,咧嘴一笑,开门见山道:“顾小姐,我去马场问过了,给你预定了一匹温驯的小白马。”
顾忘忧原以为言风只是嘴上说说,想不到他的办事效率这么高,“这么快啊,我还没有准备好呢。”
“还要准备什么啊,我已经和少将军提过了,他也没说什么,到时侯把少将军也叫去。他从来没练过马球,可是过年的时候,皇上叫人开办新年马球赛,他马球打得出神入化,一时间迷倒龙城的多少官家贵女……”言风突然停住,往左右前后看了看,想起那日韩承宇那张寒冰脸,打了个颤抖,“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准备一套劲装就可以了,到时候安排好了再告诉你。”
顾忘忧看着来去匆匆的言风,觉得好笑。本来就担心学骑马的时候出丑,现在言风还说让韩承宇一起,突然之间觉得不那么想去了……
由于耽搁了一会,才走几步,玉英双手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个汤盅,赶了上来。顾忘忧便等她一起走,又说:“你没有端错吧?我娘的汤也是放在那锅里,不一样的哦。”玉英愣了一下,说:“应该没错吧,我看到有乌鸡了,不过,要不你看看确认一下吧。”说完,往前面的凉亭努努嘴,二人便把托盘放到凉亭的石桌子上。
顾忘忧打开看了一下,“没错了。”看到掉了几滴汤到托盘上,便从袖子里拿出一方丝帕,擦拭干净。二人正准备走,前面转出两个纤细身影,左怜雪带着她的侍女绿袖从一丛杜鹃花那里转悠出来。顾忘忧和玉英见了自然是行礼问候,可瞧着左怜雪今日的神情竟没有了那日见面的友善,看了顾忘忧一眼,说:“忘忧姑娘人缘真是极好啊。”
顾忘忧也不知道她今日怪怪的究竟为何,“忘忧一个落难女子,承蒙将军府收容,哪有什么好的人缘呢。”
说罢,朝玉英递了个眼色,“韩夫人还在等着这羹汤呢,凉了可不好,我们就不陪左小姐了。”二人行个告退礼便转身离开。
左怜雪听在耳里,倒觉得像是炫耀一般,心里恨恨的,低低地说了句:“就懂得在韩夫人身上使功夫。”却丝毫不觉得说的是自己。
“小姐,你看。”绿袖指着凉亭里的石桌,上面遗留了一抹方巾。
“拿过来。”
“是。”绿袖把方巾递给了左怜雪,左怜雪拿过来展开一看。只见方巾的一角,绣了一朵黄色小花,左怜雪看着那朵小花,说:“是顾忘忧的。”
“小姐,你怎么知道是顾忘忧的?”
“芳草比君子,诗人情有由。只应怜雅态,未必解忘忧。积雪沙庭小,微风藓砌幽。莫言开太晚,犹胜菊花秋。这绣的是一朵忘忧花。”左怜雪是龙城的才女,自然知之甚多。
左怜雪看着这丝帕,嘴角浮起一抹不明笑容,“绿袖,把这丝帕藏好了。”又与绿袖耳语几句,便往韩夫人所在的花厅走去。
顾忘忧刚离开凉亭不远,便发现自己的丝帕丢了,想起刚才在凉亭那里拿出来擦拭托盘,便知道肯定落在那里了,让玉英端了托盘在那里等她一下,她回去找,谁知一下竟不见了。
只得一路找着回去玉英那里,也没有见着。“算了,先给夫人送汤,等下再找。”顾忘忧只得这样说。
二人走得几步,又见钱嬷嬷从前院走来,顾忘忧上前说:“钱嬷嬷,我的一方手帕丢了,不知道你有没有见着?”
“呦,没见着呢,是个什么样的手帕?”
“也没有什么样式,就是绣了一朵黄色的忘忧花。”
“那我帮你留意着,回头让洒扫院子的吉婶也留意下。”
“好的,麻烦钱嬷嬷了。”
两人别了钱嬷嬷,继续往兰园那边去,因为端着汤,也走不快,前面经过一个石头假山,玉英纳闷地说:“忘忧姐,”玉英原来是喊顾忘忧“顾小姐”的,顾忘忧觉得自己一个落难之人,韩家以客之礼相待已经是抬高,自己又不是韩家的小姐,所以她便让玉英喊她“忘忧”即可,玉英不敢,说夫人肯定会骂她没规矩,忘忧佯装生气,玉英才在私下无人时喊她“忘忧姐”,“刚才钱嬷嬷从前院进来的,你怎么问她有没有见过你的丝帕呢?你都没有去过前院。”
顾忘忧笑了一下说:“我当然知道钱嬷嬷没有见到我的丝帕。”
“那你还问?”
“丝帕是女子的贴身之物,何况那抹丝帕是我新绣的,上面绣了一朵忘忧花。如果给有心人捡了,作了文章,于自己闺誉无益,有口说不清。若是无心人捡着,也可能会引起误会,连累了旁人。刚才告知钱嬷嬷我丢了手帕,便是让别人知道个前因,不轻易引起误会。你日后如丢失贴身之物,也应当如此。”顾忘忧虽然从小被散养着,但却不是个粗性子,懂得如何保护自己,避免把自己险入纷争甚至险境。
玉英一知半解地点这头,两人边聊边转过假山,上了风雨回廊,拐个弯,消失在屋角处……
假山的另一边,竹影婆娑,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韩承宇放下手中的兵书,刚才在书房和言风商议事务,指派了任务给言风之后,便稍觉烦闷,又听下人来报,林家公子林渊带了礼物来拜见韩夫人,便嫌林渊聒噪,拿本兵书,走出花园,偷闲片刻。刚看得入神,便听到两个丫头叽叽咋咋地一路走来,也把内容听了十之八九。
顾忘忧如此心思慎密,竟让他有点意外。
第一次在练武场遇见她,惹恼了他,觉得她是个不懂规矩的人。后来又听得她在母亲面前大谈医理药道,未免有点轻狂。现在听到她如此对待一件小事,可见她是一个严谨认真的人,韩承宇是一个武人,自然不懂什么闺阁心思,不过此刻,他竟觉得这个女孩要比他想象的要更聪明,而且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