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描淡写几句后江山也离去了,至于苏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浅浅嘱咐了一些明日出行的打算。江清岩独坐书房当中静默无言若有所思。之所以要急匆匆的甚至将及冠之礼提前确实是因为永安城中突如其来的变故,至于苏晗这次不远万里自永安城远道而来也不仅仅就陆乐薇一事代天子布旨,暗中也是带来了一则隐秘的消息,“当今帝后有感时日无多,欲召幼女之子江清岩入永安城膝前尽孝……”
香炉袅袅聚拢复又散乱,江清岩沉默不语苦笑出声,这件事情又岂是表面看来那般简单?当年尚是南唐的启阳与江东两军对峙之时,便有一道密旨送到江东王妃手中,王妃心甘情愿带上幼子去往永安城甘为质子软禁辽州才有了那场悲剧。当年便是以帝后念女心切为由如今又是以帝后名义,摆明了要重复当年那场悲剧?是要半路劫杀亦或是如当年那般将他困在永安宫墙之内?又或者料定他不敢去纯粹为了恶心一下江东?按照以往的例子启阳那边干得出来。
不过苏晗也说过当今帝后朝不保夕命悬一线确有其事否则以她的性子绝对干不出坑害江清岩的事情,最起码也不至于亲自来传旨。对于自己这位祖婆婆江清岩素来敬爱有加,尤其是当年与娘亲同在永安之时饱受排挤,若非祖婆婆怒斥群臣不惜与当今帝王争执保下两人,怕是便没有后来的辽州一行两人必是难以走出那堵宫墙。
“少爷愁眉不展是因那道圣旨?”春杀将一盏新茶轻放江清岩跟前柔声细语道,而后行至他的身后芊芊素手揉捏着肩膀。江清岩瞥了眼左手方向格物架上的一道金黄回头问道,“你没看过那道旨意?”
“少爷允许春杀随意出入书房观览书文已是恩德,春杀又岂是不懂规矩的女子?但凡涉及军政要事的东西岂敢染指?”春杀温柔一笑眸间也无惶恐之意,见江清岩缓缓摇头复又轻启红唇却没有出声,那句“应是明天要走的事情?”生生自喉间咽下,寻常富贵之家便是忌讳以下犯上多嘴多舌永安城那座宫阙尤为胜之,不少人因此死的悄无声息,虽不比皇宫但江东王府又岂是可以任人肆意而为?平日里也只是少爷惯着而已,又岂是人人都可以如木兮那般天真烂漫?
“世间几多烦心事,又岂能万般由人心?不过兵来将挡我江东何惧之有?即便启阳那边没有备下这场鸿门宴终归我也是要去走一趟的,索性一并了却……”江清岩喃喃出声而后站起身来转头直面春杀,右手抬起撩起少女耳际一簇青丝笑道,“出去走走吧,明天一走又要不少光景……”春杀俏脸微红轻轻颔首。
两人尚未迈出门槛便听得一阵琴声揉捻在风里入了耳畔两人相视一笑已然有所分晓,琴声悠扬轻灵却掺杂着淡淡的愁绪亦有几分豆蔻少女待字闺中悄悄凭窗而望的感觉,纵观偌大江东王府除却那位异姓王与江清岩之外便只有几百余做事的人显得颇为冷清,而在所有人里会抚琴的不过寥寥几人如这般技艺高超者便只有那个唤作雨荷的女子了,即便是教她识琴辩曲的江清岩也自愧不如。
江清岩先行春杀随后,二人同往那座凌驾于风止湖上的高阁,王府远阔即便放声高歌也难以惊扰他人尤其风止湖这边平日里除却打理的下人以外罕有人迹,用那些士子的话来说江东王府关风止湖于院墙之内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不过听风小院离风止湖不远平日里四个姑娘闲来无事就常去湖边走走。
夜色朦胧间深秋霜色浓,肆目远望处处灯火通明,阑珊处有一女拨弄清影,渐至湖畔有凉风起微冷。
除却那座湖心高阁,风止湖上又有十六亭台十二水榭其间相连,雨荷端坐于一处亭台当中面朝静谧无波的湖水青葱十指在琴弦上拨弄,忽而收手琴声戛然而止雨荷百无聊赖的伏在琴案上,逐步走来的江清岩与春杀只能看见满头青丝如瀑垂下。
“少爷?你怎么来了?是被琴声惊扰到了吗?春杀姐姐。”
江清岩与春杀悄无声息的站在雨荷身后并未出声,只待女子轻叹一声扭过头来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两人,顿时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来像只受惊的兔子低头用力掐着衣角。
“哪是惊扰到了?如此天籁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谪仙子落在了王府中匆匆赶来想要一睹真容没想到是你这个仙子啊!”江清岩意味不明的笑容让雨荷俏脸羞红耳垂与脖颈亦如是只好声若蚊蝇道,“让少爷失望了……”
江清岩与春杀皆是笑出了声,四人自幼便待在听风小院性子却又泾渭分明毫不相同,春杀性子温婉得体大方有度,木兮天真烂漫随心所欲,竹叶人如其名清冷修身,至于眼前这个叫做雨荷的侍女则是柔弱生怯心思细腻,学着小姑娘慢条斯理的说话也是江清岩小时候一大兴致,每每如此雨荷便是结结巴巴羞的说不出话,后来大了些许与江清岩说话也总是一副战战兢兢使得他每次说话都可以压低声音生怕吓到雨荷,不过说来也怪或许是近朱者赤,如此一来每每雨荷在身旁总觉得周遭一切前所未有的安静。
“少爷明天真的要走?”因两人笑声而红透脸颊的雨荷悄然抬头看了江清岩一眼复又赶紧埋下头去。“嗯。”江清岩收起笑意思前虑后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浅浅答应了一声,本就入夜又是深秋见小姑娘穿的有些单薄江清岩从春杀手中接过一件御寒用的大氅披在雨荷身上,这一举动更令小姑娘羞愧难当不敢抬头。
“坐下抚一曲吧,之前出门在外你的琴声少爷我可是做梦都会念叨的,想来你也不忍心我念着琴声今夜难眠吧?”
雨荷展颜一笑如海棠盛放重重的点了点头,只是眸间不知是疲倦来袭还是如何噙着半点晶莹。江清岩两手并用轻轻按在雨荷肩膀上坐回那柄椅子上而后安静的站在一旁。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藏着掖着干嘛?”雨荷端坐十指落于琴弦之上,琴声尚未鸣却听得江清岩悠悠说了句话抬头沿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女子从暗中走出朝这边看了一眼转身就要走,刚走出几步够站定毫不顾忌身份的蹲下身子捧着脸朝这边望来。
她认得那个女子,正是那天少爷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人,看那日少爷扶她下马的样子应当不只是说的那般随手救回来一个人那么简单吧?这些又岂是她有资格思虑的?不过对于这个女子她倒也没有多少恶意,只是略微有些羡慕而已。
“陆乐薇?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寻思着出来吓人么?”江清岩轻蔑一笑撇了撇嘴冷嘲热讽道。这丫头自打十万山脉归来以后在这片天地间有了一间独属于她的院落便待在里边至今没走出来过,之前就是想要去看看她还活着没却被木兮那个小丫头给拉回了听风小院。
“听见好听的琴声我就出来了,没想到你也在这里,扫兴。”陆乐薇面无表情却又惶恐不让道,对于江清岩不知为何她从来不曾怕过,若非那一日源自于那位异姓王身上若有若无的巨大压力她还觉得江东王府是个奇怪的地方,这个家伙或许是假世子?
“琴声?听说当年大齐的边关律堪称当世一绝,不知道你这公主又能掌握几分秋色?要不试试?”江清岩唯恐天下不乱的调笑着,他记得很清楚当年游历大齐之时曾见一女子端坐城头抚动琴弦,顿时江涛山河滚滚来,铁马金戈惊天际,让人不由热血沸腾平添几分豪气。不过他可不觉得陆乐薇有这份本是?自幼习琴自然十指便有痕迹,从陆乐薇手上看不得这些。
“抚琴?我不会。”陆乐薇坦诚且理直气壮的摇了摇头,并没有因为大齐最为著名的东西而她这个公主却丝毫不通而羞愧。“我就是来听听而已,要是觉得耽搁你们的良辰美景我走就是了。”
陆乐薇抱起脚下的“乐薇”剑一无所谓的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朝自己那间小院走去,江清岩也并未阻拦,任由她离去,春杀看了一眼远去的背影复又看一眼江清岩没有出声,心底喃喃自语道。
尘埃落定之后,雨荷素来不沾阳春水的十指覆于琴弦之上,顿时琴声骤起于天地之间,如山涧清泉穿梭于石缝间流淌徜徉亦如空谷幽兰于漆夜当中悄无声息盛放,时而夜莺燕雀惊而合鸣亦有两峰之间悬瀑共响,复又急流直下婉转凄迷声声断人肠,曲调虽不似旧齐边疆律那般慷慨激昂生死离别却满是凄凄切切儿女情长。
一曲毕,雨荷眸间已然泪水涟涟,她满是歉意的笑了笑慌忙抹去眼泪抬头看着江清岩想要说些什么,张开了口却似有万千话哽在喉间,一时失声只好弯腰抱起古琴慌乱远去。
江清岩眸间不经意的愧意终归被春杀尽数收入眼底,她亦是沉默无声对于雨荷只是略觉同病相怜,轻叹自嘲一笑心底喃喃道,“自古多情之人却又最是薄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