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咸阳城外,渐渐转黄的草叶上,还沾有昨夜的雨水。
一阵清风吹过,带有沉沉土壤的气息直扑鼻腔。
“怎么,去哪?”
王翦笑着看了眼马上的李九,缓缓地行军。
“大王令我送行。”李九取过一酒想要递给王翦。
王翦也没什么,伸手便取,可李九却将酒缩了回去。
“说笑而已。”
李九让缟鱼转过方向。
“大王让我把王书交给吕不韦,我只是顺便送你一番罢了。”
说罢,李九摇了摇酒,补了句:“这是大王赠给吕不韦的,你敢喝?”
王翦戚戚地放下手,叹了口气,道:“王上赠酒么?”
李九没说什么,摆了摆手道:“听闻那赵国北境之军调回邯郸了,万事需小心,切记了。”
“走了。”
说罢,李九向咸阳方向纵马而去,打算从西门入巴蜀。
王翦看着那逐渐迷糊的身影,小声嘀咕了句,只是没人听清。
马儿还在走着,一会儿,王翦才笑着别过头去,正声道:“全军,极速行军。”
“北境之军么?李牧?这军回来了,赵国离灭亡不远了。”
王翦笑着看向远方,那是赵国邯郸的方向。
······
自古诗人皆入蜀,在后世,这蜀地倒是一处好去处。
只是现在,除了秦人,似乎天下以为这蜀地还是一处蛮荒之地。
蜀地多险山恶水,倒是易守难攻,但进去难,出来也难,所以啊,蜀地终不能成大业。
“鬼将军。”吕不韦切了一壶热荼,放在案桌上,“蜀地特产,不妨试试。”
“我喝过。”
说罢,李九举起一杯便喝。
“倒是。”
吕不韦想起了那李冰便是魏辙荐入蜀地的。
想着,吕不韦匝了匝嘴巴,自己喝上了一杯。
只是吕不韦忘了这是刚烧开的水,这么喝,不烫嘴才怪。
“啊!”
吕不韦撒开了热荼,哈了大气。
“吕先生怎么这么不小心。”
吕不韦见鬼一样看着李九悠扬自在地喝着热荼,自己也是看着李九无事,便就忘了这荼是刚烧开的。
想了想,吕不韦便释怀了。
人家可是武人,学有内息术来着,真是老了啊,脑筋转不过来了。
“不知鬼将军如何处置那些简书?”
“我想送入王宫来着。”李九淡淡道,“可我看了看,大王应许不喜欢,便自己留着了。”
那书生教给嬴政的是法家之道,这汇聚各家之言的学说,怕是不认同。
吕不韦笑了笑,似乎早就猜到了。
“这简书起个名吧,换作春秋再编吧。”
吕不韦少时倒是仰慕过那孔夫子,毕竟弯刀走诸侯,哪家少年不想啊。
只是家中贫寒,无奈之下便弃学经商,机缘巧合之下竟成了大商人,后来还赌对了秦王,成了秦国相国。
倒是不错的一生啊。吕不韦轻轻笑了笑,看着对面的李九。
“再编?”
李九撇了撇嘴,可隔着面甲,吕不韦倒是看不见。
“莫不如唤作吕氏春秋。”
再编?可你这与人孔夫子修订的《春秋》也没啥关系啊。
“好名,老朽敬将军一杯。”
吕不韦大笑着,生怕别人不知晓他如此开心。
“吕先生啊,这番前来呢,是有王书给你。”
说罢,李九便把王书递给吕不韦。
李九叹了口气,毕竟该来的迟早要来,长痛不如短痛。
“王书啊,哈哈。”吕不韦癫狂地笑道,“老朽接过王书如此多,这封恐怕是最后一封了吧。”
李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老人。
吕不韦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王书,瞬息间,屋子内安静了下来。
好一会,眼泪淹住了吕不韦的老眼,点点滴滴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滴,滴落在王书上。
“大王赐酒呢?”
李九快速地拿出那壶酒。
“将军,老朽问你。”吕不韦哽咽地说着,手颤抖地接过酒壶。
“这酒是秦王赐的,还是那群老家伙。”
“你知道的。”李九叹了口长气,“那群人容不下你。”
“哈哈。”吕不韦大笑着,“那群老家伙啊!好一个秦王赐酒啊!”
笑过之后,吕不韦张开双手,躺在地板上。
“放心吧。”李九看了眼吕不韦,“你那封地,爵位,秦王不会收回,便是你那群门客,也可回咸阳了。”
毕竟这些年,吕不韦待嬴政挺好的,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嬴政到还是记在心上。
“多谢大王,多谢将军。”吕不韦亲身深深一拜。
“将军啊,待我独自想一下,好么?”
老人没了当初的豪气,卑微地请求,不,应是哀求着。
李九没说什么,轻轻走出房间,将门关上,静静地坐在走廊栏杆上,望着漆黑的夜空,闪烁着几颗明星。
突然,屋子内传来苍老的歌声。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悠扬的歌声在夜空中散开,老人回忆着少年时在卫国的美好,无了尔虞我诈,没了权势之争,只是少年的昂情。
······
吕不韦死了,是在半夜悄然离去的,那壶酒已喝空,一点也不剩。
第二日早,李九便向那些门客宣了王书,可回咸阳,让他们自己选。
不少门客选择留在蜀地,更多的却是选择回咸阳,没人争吵,只是默默地收拾行李。
只是离开时,那些门客对着身后的方向拜了三拜,出了蜀地时,又向身后方向拜了三拜。
李九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毕竟在这世上,自由人可没多少啊。
入了咸阳,李九将那些门客交由秦王早侯着的人处理,自己纵马入王宫去了。
“吕不韦,死了?”
“死了。”
“可有余言?”嬴政直直地看着李九。
“有。”李九躺在木板上,“他说啊,多谢大王。”
嬴政愣住了,好久都没说一句话。
“先生,陪我喝酒!”
“好。”
蕲年宫,阁楼之上,有两人对坐饮酒。
嬴政喝的满脸通红,透着栏杆看着咸阳四处。
“先生,以后,阿政不会允许有功之人死的。”
李九没有说什么,只是举杯和嬴政碰了碰,一饮而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