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看到国民党军人换了服装，王四云便不住地辩解：“老总啊！刚才我说错了，我既不拥护八路军，也不支持共产党。今天正好我家母猪生崽，我在猪圈里看着呢，还没来得及跑，就被你们抓来了。我是看你们穿了八路的衣服，误以为你们是八路，才说了那些违心话。我不是穷人，我家里有钱有地，一直是欢迎国军的。”
国民党军的连长赶上来，狠狠揍了他两枪托说：“这小子最坏，刚才还叫着要等共产党土改呢……”在押往县城的路上，王四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正是在城里行医的表哥程思遐。王四云一下子捞到了救命稻草，放开嗓子大喊：“表哥，是我，救救我呀！”程思遐回头一看，是自己的表弟，问他怎么回事，王四云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最后惊恐不安地说：“表哥，你一定要救救我，给我作个证明，我可不是共产党啊！”
程思遐在益华县城行医多年，医术精湛，与三教九流各派人士皆有来往，人脉甚广，驻县城的国民党军官也常请他来看病。听了王四云的讲述，他跟着押送的士兵来到团部，信誓旦旦地向团长保证：“这个人是我表弟，家里有十五亩地，生活很富裕，不可能和穷人搅在一起闹事。家里还养着老母猪，是因为等着生猪崽才被抓来的。我敢担保，他绝对不是共产党分子，你们就放了他吧！”
三说两说，为首的团长就想把王四云放了。这时，一直坐在旁边察言观色的国民党县长开口说：“团长，共产党为什么能在那里建立组织，拉拢人心？他们主要靠宣传，向老百姓灌输剿灭我们和土匪、建立人民政权和进行土地改革的好处。这个人虽然不是共产党，但我看也非等闲之辈，倒不如让他为我们做些事。”
团长觉得这些话也有道理，就对王四云说：“今天可以放你回去，但你必须要替我们做事，宣传我们的主张，听到没有？”
“老总，我不敢呀！共产党知道了肯定会杀我的。再说，我也讲不出那些道理来呀！”王四云胆战心惊地说。
“这事不用你操心，我们会替你考虑的，只要你肯做就行。我们准备好传单标语，你趁晚上没人的时候，到街上去张贴散发一下，谁也发现不了。另外，对那些一心想跟共产党跑的人，我们准备些警告牌，你可于夜深时挂到各家的门上。这些事，应该不难吧？”县长说。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王四云是个精明人，眼见无路可走，只好勉强答应下来。国民党学着共产党的办法，印制了大量的传单、标语和口号，主要是向当地群众宣传建立国民政府后，可以充分利用当地丰富的矿产资源，兴办实业，有钱的可以投资入股，成为股东，没钱的可以到企业工作挣钱，养家置业，改善生活，带领人们走实业救国的道路。他们每隔十天、半月就书写一批，派人暗中送到王四云家，王四云连夜张贴散发。捷舟担心着王四云的安全，又好奇他为什么被放了回来，留心观察，想暗中把来龙去脉弄个清楚。
经过一段时间的宣传，龙门乡有些地主、富农和富裕阶层的骨干不再遮遮掩掩，主动站出来替国民党说话，积极宣扬拥护国民政府的好处。在他们的影响和鼓动下，一些在日寇实行“三光”政策时已倾家荡产的穷苦百姓也开始希望赶快安定下来，有活做、能挣钱，改变贫穷的现状。国民党势力开始在拉锯区扎根。
为了针锋相对地进行斗争，扩大解放区，我党组织经过仔细分析研究，确定采取有力措施，拔除国民党发展的钉子和骨干，发挥我党工作的传统优势，宣传群众，发动群众，武装群众，在游击区重新建立党的组织。
经过精心准备，共产党也派出三支武工队小分队，穿上国民党军的服装，连夜潜伏到河东岸，第二天趁着天色蒙蒙亮、国民党部队还未起床的时机，声势浩荡地向西开进。老百姓看到国民党的军队来了，纷纷向西逃跑，只有国民党扶植的地主和骨干成员看到是“国军”的队伍，不但没跑，反而主动去迎接。这一办法果然奏效，大多数与国民党关系密切的骨干分子均被抓获。在这些人中，有个很熟悉的面孔，他就是曾被国民党抓走的王四云。
王四云听说来的是国军，心想：自己现在正暗中给他们做事，他们来后，不会有什么问题，因此没跑。“国军”进村后，他还主动凑上去说了几句欢迎的话，想不到“国军”不买账，两个年轻士兵枪口一挥，就把他拨拉到了看押的人群中。
这次行动共抓获了二十几名国民党扶植的骨干力量，在把这些人带往西部山区的路上，部队边走边仔细甄别，分清哪些人是地主、富农，哪些人为国民党做事卖力、近期干了什么事，哪些是属于顽固不化的，哪些是属于被蒙蔽的，然后一一作出处理。对那些没有罪恶的进行教育和警告后放回。
唯有王四云，在看到部队一直往西走后，心里开始打鼓，凭着上次的经验，他知道这次队伍进村，自己不跑，又错了，这回来的是穿着国军服装的共军。于是，他主动凑到押送士兵的身边搭讪。
他表白说：“老总，我不是富人，也不是坏人，是真正的穷人啊！家里只有二亩薄地，我始终是向着八路的！”
“那别人都跑了，你为啥不跑呢？”一个武工队队员问。
“老总啊，你不知道，我家母猪生崽不久，早晨正喂食呢！我是惦记着这事，晚走了一会儿，被你们碰上的。要是一窝猪崽饿死，我这一年的辛苦就白费了，我们穷人指望这些猪崽换钱花呢！”王四云面露十分可怜的样子。
武工队通过向群众核实，证明他家只有二亩地，有一头老母猪。
“这么说你还不算是坏人，为什么要骂八路军，颂扬国民党呢？”武工队员问。
“哎呀！八路老总，我们小民打心眼里知道八路好，但夹在两军之间，为了活命，只好当墙头草，哪股风来了向哪边倒！只要放我回去，一定改。”王四云忙不迭地鞠躬作揖。
一个武工队干部说：“放你回去可以，但以后必须为我们做事。”
“行，行啊，老总，要我做什么事？”
武工队员说：“以后我们定期派人给你送传单，由你向群众宣传我们党的主张。”
“这我可不敢啊，老总，国民党知道会杀我的！”
“你放心，我们在晚上采取隐蔽方式，把传单悄悄地送给你，你在深夜没人的时候出去贴撒就行！我们再给你一些警告信，对那些与国民党交往过密的人提出警告，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你只要悄悄地分别放到他们家门口即可。”
“好吧，好，好！”王四云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每到夜晚各家各户关门熄灯就寝时，王四云家便开始忙碌：前面国民党的人刚给他送来传单和黄色警告牌；后边共产党派的人又送来了标语和警告信，好在他们从来没有碰过面。一开始，王四云还小心翼翼地把传单分门别类地存放到柜子里，挂上一把结实的铁锁，把钥匙别在自己腰上，夜深人静，胆颤心惊地去撒和贴。随着传单的种类和数量越来越多，搞了一段时间没有风险，他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慎重，已无心进行仔细地分类整理，干脆找来一个大竹筐，把所有的传单标语一股脑地放在里面，夜深后，他提上大筐，沿着熟悉的路径，穿过大街小巷，不管是房墙、院墙、大树……只要是能贴上标语的地方，都留下了他工作的“成绩”，在白天人多的地方，他还要顺手撒上几把标语，有时他一直干到凌晨两三点钟，才悄悄回家小睡一会儿。
第二天早上，村里人惊奇地发现满街都是各种标语、口号，这些标语大小不一，颜色各异，既有宣传共产党主张的，也有宣传国民党主张的；有的家门口放着共产党的警告信，还有的门上挂着国民党的警告牌。消息不胫而走，早晨，捷舟听到街上的村民都在猜测：“昨晚到底来了多少人啊？”有的说至少一、二十个，有的说估计有几十人，而且是国民党和共产党都来过，否则的话，不可能贴这么多！如果他们碰到一起可要开火了，危险啊！王四云是村里小有名气的人，外号“小诸葛”，谁家遇到了奇事难事，都愿意到他这里来讨教一二。
这不，有人又来向他打听昨晚到底来了多少人？王四云眯起双眼，故作神秘地轻声答道：“嗯，我看来了不少人！”
捷舟听了，哭笑不得，他心里清楚，这都是王四云一个人的杰作。人心啊人心！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为了生存，只能扭曲得像麻花一样才能应付。
共产党和国民党针锋相对的宣传，不仅成为百姓议论的热点，也引起了土匪们的关注，他们意识到，如果这样发展下去，有的人向着共产党，有的人向着国民党，土匪们的兵员就断了来源，地盘也会不断缩小。几股山匪也选了几个文笔比较好的秀才，写了标语和传单，主要内容是号召青壮年加入自己的山头，扩大势力范围，争取实行区域自治，不交粮、不纳税，组织自卫军维护治安；开发当地的矿产资源，发展经济，改善生活；依托江河铁路的运输之便，发展商业，促进流通；发挥土地肥沃富饶的地理优势，奖励耕种，自给自足。
说来也巧，一天黄昏时分，王四云在赶集回家的路上，被土匪绑票。这次与国民党和共产党抓他时不同，土匪根本就没问他是好人坏人，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他：“今天我们不抢你的钱，不要你的东西，就是想让你为我们做事，你愿不愿意？”
“啥事啊？”王四云惊恐不安地问道。
“现在共产党和国民党的宣传很厉害，我们在这里经营十几年，为了保住山头，也要让老百姓知道我们的打算。我们准备好了传单标语，要你把这些传单贴到大街小巷，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敢不敢做？”
听了这些话，王四云紧绷的神经反而放松了，干这些事，自己太熟悉了，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但是，他还是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应承下来。于是，龙门乡的标语又多出了一项内容。
妙疃村是日本鬼子制造的无人区，逃荒回来的百姓几乎一无所有，房屋被毁，就找几块破木板，搭成屋顶，遮风挡雨；缺粮少食，就吃野菜、扒树皮、摘树叶充饥；没有铺盖，就找来茅草、豆叶等连铺带盖，御寒长夜。艰辛的岁月，度日如年，谁都企盼能尽快稳定下来，过上平安的日子。捷舟、李逊和季述几个小朋友，心里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菱湖水能再现碧波荡漾，莲藕飘香，日子能一天天向好。
共产党、国民党和土匪的宣传在群众中引起很大反响，成了百姓街头巷尾议论最多的话题。
“国民党这条路试过了啊！那是镜中月，没有这条路，还出不来那么多的匪！”王恒老师摸着捷舟的头，对乘凉的人说。
“土匪哪会管百姓的死活呢！现在也说起好听的来了！”人们嚷嚷着。
“共产党这条路怎么样啊？”有人询问。
“看看吧！那天救扛弹药老人孩子的队伍是八路，听说现在叫解放军了，不知他们做的和说的是否一样。”有人猜测着。
捷舟和几个小伙伴时常听大人们说到这些话题，久而久之，这些问题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烙上了深深的印记：这三条道路究竟哪条能取胜？有没有适合我们兴邦的路呢？
一天，捷舟趁下午不上课的机会，进山砍柴，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蹲在山坡的树丛中招呼：“山魂，出来吧！挖出宝藏我们平分，你看看，中华大地，群魔乱舞近百年，创造太平盛世，是痴心妄想！”
“你们死了心吧！中华宝藏是国人血汗，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江流百折终归大海，中华民族总有振兴的一天！”刷刷刷，只见树丛摇动，不见人影。捷舟知道，按照人们的传说，这肯定是山魂飞逝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