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怕就怕那些冲不走的小渣滓
会变成心中的尖刺
把你的心戳出万千小孔
发着细细密密点点滴滴的痛
王岩的家在报社家属院里，家属院是一栋六层楼房，房子已略显破旧，只是院子里的景色不错，当然最不错的，还是随着房子长起来的那些树，遮天蔽日，一到夏天，便成为家属院老人、孩子纳凉的好去处，下棋的、遛狗的、跳广场舞的、打太极拳的……都喜欢往树下跑，因为院子仅限家属院的人使用，所以即使项目繁多，也没显得过于嘈杂和拥挤。
王岩家住在四楼，三室两厅的格局。很显然，对于这个三口之家来说，父母一间，儿子一间，还有一间是书房，王家的书不少，每个角落都能看到书架，这让要离开这座城市的王家父母，整理起来颇费劲。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偷偷摸摸地整理呢，也不等我们一起。”王岩一进门看到母亲大包小包地倒腾得满头是汗，有些心疼，可他说出来的话又好像窜了味儿。
王妈妈看了一眼儿子，至于方玲，她没用正眼瞧，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王妈妈并没说话，只是内心有点小小的责怪，儿子变得连话都不会说了，这是老娘自己的家，怎么还偷偷摸摸了？像是看到母亲不高兴，王岩补了一句，说：“我开玩笑的，书房里的东西你都还没动吧？”
“没呢，还没来得及！”
“妈妈，你别理他，我来帮你一起整理。”方玲说着，就朝王妈妈身边靠过来，她和王岩的婚姻关系基本上已确定，早就跟随王岩一起喊他父母爸爸妈妈了。
看到方玲一起帮妈妈收拾，王岩一转身，准备去书房，书房里的东西，都是他爸的宝贝，整理起来可不容易。当然，王妈妈不但没指望他，还急忙劝阻说：“书房你别动，你爸说他亲自收拾。”
“那我也得先去看看，别将我什么好东西拉下了。”
“你能有什么好东西……”王妈妈只把话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她怕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会生出什么事儿来。方玲或许不明白，但她清楚王岩为什么有事没事，总喜欢站到书房的窗口边。在那个窗口边，他曾流出了滚热的血。同时，王妈妈也清楚，可能书房的某个地方，藏有儿子不愿让别人看到的东西一这或许就是儿子口中的“好东西”吧。
王妈妈清楚的方玲不清楚，方玲在猜测，王岩能有什么好东西？
王岩进了书房，顺手把门关上，在关门之前，他露出个头告诉方玲，让她好好地帮妈妈收拾东西，他想看看爸爸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
方玲原本也就猜猜而巳，不过在王岩关门的一瞬间，她的心隐隐不安起来，觉得自己距王岩有十万八千里之远。
“什么人，还关门！”方玲嘟囔了一句。看得出方玲不乐意，王妈妈替儿子打圆场说：“他从小就那样，一进书房就关门。”
王妈妈还在自顾自地给方玲解释，方玲却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物件，径直去推书房的门。她想看个究竟，这个从不对自己掩饰的王岩，一回到这个地方，总有一些让她想不通、在她眼中堪称毛病的东西存在。方玲不推还好，一推更了不得，那扇门不仅关了，还上了锁，这让方玲气不打一处来，总觉得那间房子和王岩的心一样，有种说不出的神秘。
方玲心急火燎的，几乎是在“喊，：“亲爱的，快开门。”方玲那一声声“亲爱的”，喊得王妈妈浑身不自在，只是碍于大家还没真正生活在一起，彼此之间的生疏感，让她们还保留着对彼此的客套。
房间里传来王岩的声音：“喊什么喊，清静一下都不行？”
“亲爱的，你说什么？”方玲忸怩着撒娇，即使隔着一扇门，她喊王岩“亲爱的”时，王岩也能看得见她忸怩的样子似的。
方玲贴着门想听得更清楚些，王岩巳走了出来，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是他对方玲交代，自己要出去一趟，让她在家里陪着王妈妈。而在方玲心里，她之所以到这儿来，就是想陪着王岩，不分开一分钟或一秒钟，她根本不想陪什么王妈妈或什么朋友，她只要王岩一个人。方玲觉得王岩的言行像梦游，不可理解。
“我只是去找一趟陈强。”王岩解释说。
“我陪你。”
“你不是不太喜欢和张星星见面吗？”
“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没有分开。”
方玲的强调让王岩很不舒服，但他早已习惯。他忍住不舒服，告诉方玲他们不会分开，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往往，承诺只在承诺的一瞬间，是真实可靠的。
王岩说只是想和哥们多待一会儿，分享一下将要离开这个城市的留恋之情，男生与男生之间，总需要一些没有女人存在的空间。这是王岩渴望方玲能够明白的。不过，当王岩这么告诉方玲时，他自己都有点心虚，这个城市，和自己从小长到大并无太多关联，那些东西他没有过多的留恋，让他留恋的，是那些他不敢提及的关于原小城的往事。这段不敢提及的往事，让他心里想起时就会有一股烧焦的味道，这也许就是自我燃烧，他的青春，烧煳了。
“恋恋不舍？怎么总那么别扭呢？”显然，方玲不觉得这个城市或所谓的哥们，能对王岩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别别扭了，以后你会发现，你老公身上的优点多着呢。”
“越听越别扭，你身上的优点好像也被我发掘得差不多了，快别说了，希望别让我发现你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要不然饶不了你，再说，你的那些优点是因为我的发掘才能被称之为优点，知道吗？”“越说越离谱了不是？”
“我本来就没谱，也不懂谱，你讲这天花乱坠的干什么？就是不想让我一起去。”方玲这话说得对，只是王岩不敢承认。这时，只听王妈妈对方玲说：“对了，方玲呀，正好，一会儿陪我一起出去买点东西。”王妈妈眼看儿子再谈下去就真的走不开了，试图替儿子解围。
她不止一次看到，方玲很少让王岩单独出去做什么，即使王岩很想去，但在和她的交涉中最后总是妥协。为此，王妈妈很是看不惯，但她终究没一点办法，她更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样的缘由。刚刚又听到方玲说王岩的优点都是她发掘的，王妈妈心里巳经很是不快，暗暗地说：“不过一个自考文凭，竟也如此大言不惨。”
其实，王妈妈那么不待见方玲，和她的学历歧视是有关系的，她瞧不上方玲的自考学历。还有一点，就是方玲漂亮，漂亮到了让王岩的父母一看就觉得妖孽的份上。原本这两样根本不是问题，也许就是不合眼缘吧，王岩的父母在方玲身上，始终找不到舒服感，特别是王妈妈。但为了儿子，王妈妈还是保持着一贯对方玲的容忍，来给儿子打圆场。
“没问题，妈妈。”方玲答应得很爽快，一方面是很难得，王妈妈竟这么主动地要和她一起去逛街，平常虽已生活于同一屋檐下，但互相之间都有点敬而远之的感觉，再者就是当着王妈妈的面，她不想过度勉强王岩，可在她心里，难免系上了个小疙瘩，她在揣摩着王岩要一个人出去的意图。实际上，王岩提这样要求的机会并不多，她努力地让自己放轻松些。
王岩并没有真的去找陈强，他只想一个人走走。这是这个城市种植树木最多的一条街道，清爽的风饱含着水汽，带动着叶子湿漉漉地舞动着，大片大片的树，大片大片的悲伤隐藏不住，在释放感情的那一刻，时光倒流。
王岩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出去，看看能不能真的突然出现另一只手，在这片风中被他握住。想起以前每次和原小城爬树，他都会对她说：“把手伸给我。”原小城乖乖地把手伸过来的样子，让他这一刻的眼睛，乖乖地流出了难以抑制的泪水。
家里书房的那扇窗子，玻璃自从那次被他用手砸碎后，他就没再允许父母换上新的玻璃，万般无奈之下，王妈妈只好找了些硬纸箱子遮住。方玲问过窗子为何那样，不过这些过往是他远离不了的悲伤，谁问也没用，没答案，没结果。书房的那本书里，夹着一张照片，照片插人的那一页，印有肖邦的钢琴曲《把手伸给我》。和照片插在一起的还有一张卡片，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牛皮糖，王岩”。同时，书房里还藏着他从来没再拿出来踢的那个足球，足球上面“宝贝宝贝”的字样，依旧清晰可见。这是他和原小城一起写的，一笔一画交替着写的，写这四个字的时候，他们第一次接吻。这是他们的初吻，是在最美好的年龄最美好的时刻接的最美好的一个吻，从舌尖到神经末梢，从脚心到掌心，都洋溢着非现实的美感，那种感觉就是对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又碰上了一个好天气，甜蜜得沁人心脾。
书里的照片方玲也看过，是一次王岩正看得人神时她碰巧看到的，只是她并没看出什么，整个画面就是一片树林子。方玲与王岩相处时，王岩没事儿时就会拍些照片回来，方玲以为那仅是其中一张照片而巳。
“这张照片拍得并不怎么样，没什么技术含量，有什么好看的？”方玲当时盯着王岩问，眼睛透亮。见她如此，王岩便放下了担心她看破照片秘密的顾虑。
“有没技术含量你也不懂。”
听王岩这么说，方玲又仔细瞧瞧，高端的摄影不懂，不过她好歹也跟了王岩几年，摄影方面的基本知识还是略知一二的。方玲瞧来瞧去，依然没看出什么端倪。王岩有点心虚，装作若无其事地收起来，说：“算了，没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你还盯着看，有什么劲儿呢？不过，我倒发现你对树林好像情有独钟，为什么啊？”
“奥秘。”
“你还便秘呢，一片破树林还敢给我说奥秘。”方玲说完，笑得喘不过气来。
其实，那张照片并不是王岩拍的，而是陈强拍他和原小城的，由于镜头太远，再加上校园的树林子一到夏天便遮天蔽日的，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画面里还有人，就算王岩自己看，也只能透过枝叶间隙看到他和原小城的两片衣角。不过，这倒成了他内心的秘密。他以为，他一直以为，他和原小城会在一起，会幸福的，他们相爱，他们一定会幸福。
当爱一个人时，不用说眼神或发梢，就算是触摸他穿过的衣服，你身上都会有异样的电流流过一爱，就是这样纯粹、简单，只是多了故事的发生，才被拆得支离破碎。可青春，会替你记住那曾经的美好。
一想到他曾以为会和原小城很幸福地在一起，王岩的心都碎了，头痛得厉害，英俊的侧脸轮廓一点点加深一可以回想的日子那么多，为什么原小城在最后一次拒绝他之后，就凭空消失了呢？这一疑惑，让王岩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忍不住一个人在街上哭出声来。还好，街道过于嘈杂，人声鼎沸，没人在意这么一个年轻男子的哭泣，虽然呜呜咽咽，但泪水并没狂奔而下。
王岩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还是当年那自负的样子，什么都没变，白白的衬衣，破损的牛仔裤，唯一不同的是当年的Baleno，换成了现在的Armani。白色衬衣很耀眼，当年的小男生，如今巳成为一个大男人，英俊的脸庞，让他的吸引力更加纯粹。而在王岩心里，他宁愿自己的情感，停留在当初。
路过这所中学时，原小池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她又想起了妹妹原小城，她难过得无以复加。望着学校的正门，思绪回到了从前，她仿佛又看到妹妹从校门里走出来，偶尔会遇到下班的她，姐妹俩一起骑着自行车，愉快地回家。
可是，现在呢？自己的小妹妹在哪儿？她不知道。母亲早已去世，父亲在妹妹离开后不久也去世了，除了老公康牧，如果原小池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亲人的话，那就是这个和自己名字只有一字之差的妹妹。
想着妹妹高考落榜后，并没表现得太过伤心，反而安慰她，说“考不上了更好”。因为当时的原小城，希望自己可以像姐姐一样，找工作上班，那样就可以使姐姐不再那么辛苦。
而原小池却不愿妹妹这么想，对妹妹的付出，她是心甘情愿的。只要妹妹愿意，她什么都乐意做，因此她说：“姐宁愿你考上大学，你还这么小。”
“姐姐为了供我上学，还不是像我这么大就去上班了？”在姐姐面前，原小城总能找到自己的理由。不过，原小池有更好的理由等着妹妹，那就是搬出她与康牧的爱情。她与康牧的事儿，原小城十分了解。原小池想让妹妹知道，她不是为了她才做那么大的牺牲，她是为了自己，她不喜欢学校，康牧也不喜欢，他们只想离开学校，一门心思谈恋爱。
姐姐提起康牧时满脸浮现的幸福，全被原小城收在眼底。虽然姐姐这么讲，原小城心里还是明白的，姐姐是心疼她，打心眼儿里心疼她。
作为姐姐，原小池不喜欢妹妹和她客气，在原小池心里，照顾妹妹是自己的责任。不管怎样，原小城还是很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姐，不怪我给你丢脸就行，我连个最烂的学校都没考上。”
原小池当然不会怪妹妹给她丢脸，在她心里，上不上大学，考不考得上，跟脸面一点关系也没有。让原小池担心的是，妹妹不能和那个叫王岩的同学在一个城市，她是否能够承受得住。确切地说，她在意的，是妹妹开不开心。
“你和王岩怎么样了？”
“我们挺好的，他考上了电影学院，就要去上学了。”
“城城，你想不想复读？”
“姐，我……”原小城说话有点吞吞吐吐。
看到妹妹的样子，原小池明白了过来，她告诉妹妹，支持她复读，等明年考王岩所在那个城市的大学……姐妹俩聊着，笑着，开心着，一起握着拳头做加油状。原小池的拳头举得更高，仿佛要使出全身力气，支持妹妹。
“姐，你说初恋的人真的可以在一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