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潮道:“今日我兄弟本是必死之人,能得活命,已属万幸,怎可有非分之想?”
一时间,众人推来推去,竟没有一人愿做军帅。最后,还是王审知说了个主意:“各位将军如此谦虚推让,实在不是办法。依小可意见,我们不如就由上天来定夺吧!”
王方问王审知有何好办法,王审知道:“各都将可歃血为盟,将宝剑立于军前,然后轮番跪拜,能拜动宝剑者即为我等主将。”
众人顿觉有趣,连叫:“好办法!”于是,十几位都将皆沐浴更衣,歃血焚香,轮番相拜。说来奇怪,其他都将跪拜时,插于军前的宝剑一直都纹丝不动,但等到王潮跪拜时,宝剑竟突然跳起,“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众人又惊又奇,确信是上天之意,连忙奉请王潮为帅。王潮至此也就不再推托了。
囚在军牢中的王绪闻听此事后,仰天叹道:“此人在我网中而不能除掉,难道真是天意吗?”
王潮既为主帅,就得考虑下一步的行止了。他知道,临、漳一带,地贫人稀,绝非久留之地,便决定回师光州。临行前,他亲自制定军规,禁止骚扰地方百姓。军队离开临汀后,果然是纪律严明,一路秋毫无犯,这样有不少百姓、散兵游勇纷纷加入了队伍,大军行至沙县时,就已壮大到二万多人了。不久,有一位叫做张延鲁的泉州人特意来到军中,求见王潮,献言道:“泉州刺史廖彦若贪暴成性,百姓民不聊生,将军乃仁义之师,何不回军攻取泉州呢?一来可为地方除害,二来将军也能有个立足之地。”
王潮此时因不甚了解光州情势,本就踌躇不定,闻听张延鲁之言后,当即决定再次挥军南下,向泉州进发。但是,欲往泉州,就需要路经洪州。王潮早就听说洪州节度使钟传甚有贤名,便令王审知亲往拜会,请求借道而行。
王审知领命,单骑前往洪州拜谒钟传。钟传见王审知仪表不俗,待其颇为有礼,不但设宴招待,而且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他借道的请求,王审知大喜。然而,送走王审知后,钟传却急召众军将,令他们立即率军于光州军必经之路设伏,吩咐他们务必要将王氏兄弟及光州军全歼。众军将领命而去。
军将们刚刚离去,突有一位法号上蓝的高僧求见钟传。钟传一直以师礼相待上蓝,见他主动来访,哪敢怠慢,连忙重礼相见。
上蓝一见钟传,就两眼紧盯着他,盯得钟传心里直发毛,说道:“上人为何如此盯着钟某?”
上蓝反问道:“钟公何故心生恶意?是想杀了王潮兄弟吗?”
钟传大惊,不敢欺瞒,只好将心中顾虑和打算和盘相告,说道:“王潮此人,钟某知之甚详:他出身农家,又曾为县吏,深知百姓艰苦,自为光州军主帅以来,军纪严明,甚有声誉,军力日渐提升,再加上他那个文武全才、甚有谋略的‘白马三郎’,实在不可小觑!钟某知道,王潮兄弟一旦到达福建,福建必为其所有。福建、洪州,境土相接,到时,王潮必然对洪州不利。与其将来为患,不如现下将他们除之!”
上蓝听罢,连连摇头,说道:“不可,不可。钟公这个恶人做不得!”
“为何?如此良机,难道大师要钟某放过不成?”
上蓝道:“钟公所想乃人意,却不是天机。老僧观王潮与福建有缘,福建近日必有大事发生,此后将是一片大好世界,钟公应加礼厚待王氏兄弟。若钟公一定要杀他,即便侥幸成功,钟公福运也就此完结了。”
上蓝精通易术,素为钟传所敬重。钟传见上蓝如此说,就依了上蓝之意,不但召回了兵将,还特意遣人持厚礼送王潮兄弟过境。
上蓝拜别钟传后,又赶上王潮大队,拜谒王潮。王潮也早知上蓝之名,连忙重礼相见。
上蓝问道:“王公此后有何打算?”
“但得一州,能安身足矣!”
上蓝道:“贫僧认为王公当为福建之主。”
王潮奇道:“何以见得?请大师指教。”
“梁朝有位道士王霸,可是足下远祖?”
“少时曾听老人说过,但不敢确认。”
“此事并非虚传!”上蓝于是讲了一段往事:王霸曾居于福州之怡山,他见山上有两棵皂荚树,长得枝繁叶茂,心中甚为喜欢,便在树下筑了一座土坛,作为朝礼所在。后来,王霸炼丹成功,身化清风而去。王霸曾对人说道:“我的后世子孙,当有在此地为王者。”还自作术谶,埋藏于地下。去年,烂柯道士徐景玄在此坛东北角挖土修道观,无意中挖到了这个术谶,上面写有两首谶词,其一写道:
树枯不用伐,坛坏不须结。
不满一千年,自有系孙列。
其二写道:
后来是三王,潮水荡祸殃。
岩逢二乍间,未免有销亡。
子孙依吾道,代代封闽疆。
王潮听罢,大为心动。上蓝接着说道:“眼下,泉州刺史廖彦若为政贪暴,军士有怨,民不聊生,正是你这‘潮’水荡祸殃之时,切不可错失机缘啊。”
王潮大喜,引兵直趋泉州。
盐祸
僖宗终于又回到了长安!然而,回到长安后,一腔热望的僖宗不禁大失所望:这时的京都哪还有往日繁华的影子,虽然经过了两年多的修葺与恢复,但仍然是市井凋敝、民生凋零;长安城内荆棘丛生,大明宫中断垣林立,野狐奔兔出没于殿阁、楼台之间,其光景实在是凄惨至极。僖宗不禁再度郁闷起来,整日里长吁短叹。
长安的破败是令人忧闷,但更让人心焦的还是各地接连不断的军政变乱,整个大唐江山眼看着就成了支离破碎、战乱四起的局面,尤其是蔡州的秦宗权,短短二三年间竟拥有了近百万大军,其声势较黄巢还要凶猛,而且,他竟公然称帝,与大唐为敌,这显然已经成了朝廷的心腹之患。僖宗正欲召集朝臣商议对付秦宗权的办法,突然之间,燕赵之地又燃战火,定州、河东、幽州、镇州、云州等地的奏报接踵而至。
此事起因是一桩婚事:李克用与刘代云生有一女,闺名步雁。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此女生来就颇有男子心性,尤其喜欢飞马射箭,经常与李存孝、薛阿檀等人一起练武游玩,刘代云也早就有意将步雁许配给李存孝。李存信本就对李存孝心存妒忌,若是步雁再嫁给李存孝,那李存孝就更为李克用所信重了,于是,便一直设法阻挠此事。刚好,义武节度使王处存自长安回定州路过太原,李存信便鼓动盖寓为媒,将步雁许配给了王处存之子王郜。李存孝听说后,自然对李存信大为恼恨,但沙陀与王处存一直交好,他也无可奈何。不过,此事却引起了幽州卢龙节度使李可举的警觉:李克用、王处存本就是世交,此时联姻,显然对燕、赵二镇不利。恰在此时,朝廷为平息李克用对朱温的怒火,又将原本隶属幽州的云、蔚两州割给了河东,李可举更为愤慨,便遣使联络镇、云,约请二镇共同征讨王处存。
幽州使者到达镇州时,镇州成德军节度使、赵王王景崇刚刚去世,王景崇之子王镕承袭父位。王镕时年只有十二岁,他见强邻燕帅相约出兵,哪敢不从。云州节度使赫连铎与沙陀乃世仇,有此良机,怎可错过?故而,李可举的使者一到,他当即亲率三万大军直取居庸关。
李可举接到赵、云二州相从出兵的回报,当即遣李全忠、高思继率兵六万攻伐易州。
高思继乃妫州军将,其弟高思绾、高思绣,皆为雄豪之士,骁勇善战,名闻朔方。高思继接到李可举军令的当天,刚刚生下一子,但军令紧急,他只看了一眼新生的婴儿,就上马出征了。临行之时,他为此子取名“行周”,其意自然是希望“此行周全”。
王处存闻报三镇大军来攻定州,不禁大惊失色,连忙遣使向李克用求援。李克用一听,知道三镇是冲着他来的,立令大将安元信领兵据守居庸关,阻击赫连铎;他则与康君立、薛铁山等亲率大军迎击赵军;并遣使通告王处存,请他全力固守易州。
李全忠率六万燕军围攻易州一月有余,仍然毫无进展。裨将深州人刘仁恭献计道:“王处存深知军机,易州又城墙坚厚,我军若是单凭强攻,恐怕一时难以奏效,必须以奇计攻城,方能得手。”李全忠问他有何计策,刘仁恭道,“老将军可与高将军昼夜佯攻,刘某则率一军挖掘地道进入城内,然后里应外合,如此易州可唾手而得!”高思继连称妙计,李全忠依计而行。
果如刘仁恭所言,十日后,易州即为燕军所得,王处存死命突围,方才逃出易州。此战之后,刘仁恭声名远播,年纪轻轻的就得了个“刘窟头”的绰号。
六万燕兵进入易州后,欢呼雀跃,置酒相庆,大都喝得酩酊大醉。当夜,看守城门的燕军,见有人驱赶着数千白羊自城边走过,便争相出城抢掠。不曾想,这些白羊全都是身披羊皮的义武精兵,守城的燕军军士刚一进入“羊群”,假扮“牧羊人”的王处存就低喝了一声:“杀!”数千定州军当即扔掉羊皮,将守城燕军全都杀死了。王处存趁机率军杀进易州城,燕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大多还在醉梦之中就做了刀下之鬼。惊醒过来的燕军哪里还敢还击,纷纷夺路而逃。就这样,王处存又把易州给夺了回来。
李全忠在高思继三兄弟的舍命救护下,好不容易才逃出了易州。此时,他兵败军丧,深恐李可举治罪,一时不知所措。
刘仁恭眨巴着一双三角小眼对李全忠道:“我等如此返回幽州,必然难逃军法。末将有个办法,可让老将军不但无性命之忧,而且能一步登天!就怕老将军没这个胆量。”
李全忠捋着花白的胡须说道:“只要能保住这条老命,本将军什么胆量都有,快请刘将军指点!”
刘仁恭低声言道:“如今,幽州大军皆在老将军掌控之中,幽州城内兵马已经不多,只要老将军出其不意地回袭幽州,燕帅必定不备。事成之后,将军即可取而代之成一方诸侯了。”
高思继惊道:“万万不可,如此一来,老将军定当为天下人所唾骂!”
刘仁恭哂道:“高将军真是迂腐,如今天下纷乱,有能敢为者纷纷崛起,我们现在连性命都难保了,还管他人唾骂不唾骂?”
威猛高大的李全忠之子李匡威也说道:“刘将军之言有理,父帅不妨一试。”
李全忠道:“是啊,机会难得,就这么办吧!”
高思继还欲劝阻,但见李全忠主意已定,就不再言语了。他暗自对两位兄弟说道:“刘仁恭阴险诡诈,幽州有此人在,以后恐怕难以安稳了!”
李全忠父子依刘仁恭之计,收合余众,反袭幽州。李可举万没想到自己的兵马会回袭自己,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很快,牙城就被叛军重重包围了,最后,李可举走投无路,全家自焚而死。
李全忠遂自称幽州留后,遣使与王处存罢兵言和。
赵军与河东援军康君立、薛铁山大战于无极城下,赵军被河东军杀了个大败,损兵一万有余,只好退守新城。河东军乘胜追击,不久就将新城攻陷,恰在此时传来了燕军之变的消息,赵军大恐,只好退保九门,遣使向河东军求和。
赫连铎强攻居庸关,安元信不敌,河东兵大败,被云州兵抢占了居庸关。安元信知道,李克用对败军之将一向处罚极重,动不动就处以极刑,无奈之下,他只好前往易州,请求王处存庇护。王处存久闻安元信之名,见其来投,自然是喜出望外,因而待之甚厚,重用为突骑都将,让他典掌定州骑军。
赫连铎正欲率领云州军乘胜进击,却传来了燕、赵两军兵败而退的消息,不禁大为沮丧,只好满腹遗憾地退回了云中。
李克用正欲趁机攻伐云中,却有朝廷中使突然来到了军中,宣达朝廷旨意,大意是说:原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改授兖州泰宁节度使,原兖州泰宁节度使齐克让改授定州义武节度使,原义武节度使王处存改授河中节度使,并诏令李克用派军护送王处存赴河中就任。
李克用甚觉疑惑,对新聘任的掌书记李袭吉道:“朝廷将三镇节度使如此调动,真是莫名其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袭吉,洛阳人氏,自言是李林甫之后,乾符末登进士第,前不久才从王官谷来到太原。上源驿之难,原河东掌书记任圭不幸被害,李克用久闻李袭吉之名,便拜请他做了河东军的掌书记。此时,他见李克用相问,便沉吟道:“此定为朝廷权柄之争,依李某看,王重荣决不会去兖州的,如此一来,朝廷必将引发一场大乱!”
李克用道:“如此,本帅该当如何?”
刘代云插言道:“即刻上书劝止,同时遣人至定州联络王处存,让他一同上表。”
李袭吉领命,立时草就表章,遣使飞奏朝廷。王处存也上表劝阻,言道:“幽、镇兵新退,臣未敢轻离定州;且王重荣无罪,有大功于国,不宜轻有改易,以免动摇藩镇之心。”
不料,朝廷很坚决,对李克用、王处存的表章不但不加理会,反而又下诏催促王处存尽快赴任。王处存见朝廷诏书催得急,哪敢抗命,只得引军西赴河中。刘代云建议李克用令晋州刺史冀君武闭城拦阻,并致密函于王处存,让他以此为借口,还军定州。王处存心领神会,全部照办。
李克用刚回到太原,王重荣之子王珂就到了,一见面就恳请李克用出兵救援。李克用大感困惑,忙问缘由,王珂这才满腹怨气地说明了事情的由来。
此时天下各藩镇皆各征租税,黄河南北、江淮等地的税赋因为秦宗权乱军阻隔,已无法上供朝廷。朝廷禁军及数万文武官员的度支只能靠京畿、同、华、凤翔等数州的租税来供应,自然是捉襟见肘。不但俸禄难以及时支付,就连军饷也时有拖欠,致使禁军士卒怨声载道。田令孜为此甚为忧虑,便打起了盐池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