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二十九年十二月十六,月流砂在将军府设宴邀请朝廷内众位官员以及家眷,也是这十年来将军府第一次设宴,朝中上下均是正视。
月流砂属于清流,又是战功赫赫手握重兵的正一品将军,这一次收复姜国,少说也是要封侯了,而今他不过二十三岁,可见前途不可限量。
而这一次设宴,摆明了就是月流砂的伯娘月大夫人为了月流砂的亲事专程设的,所以这一次去的适龄少女多不胜数。
我粗略想了一下,大约不适龄的少女也是要去的,毕竟月流砂是香饽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万一月流砂在战场上养出了一双不一样的眼睛呢?
我乐呵呵地想着,还很好心情地跑出去逛街去了,最近因为楚君陌各种应付定王妃没空理我,我已经无聊很久了。
张氏因为上次没给我办生辰宴会,于是这几天几乎是我想怎么的就怎么的,该给的便利也都会给我,这一次听说我要逛街还特意让人送了银子给我挥霍。
鉴于我其实因为楚君陌的关系,还挺富的,于是保持着钱不嫌多的想法开开心心收下了。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次逛街却遇见了定王爷,或者换一句话说,他是特意在等我的,我只是笑笑,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被人领到酒楼的雅间的时候见到了传闻中权倾朝野的定王爷何重,他似乎是等了很久,抬手让身边的人都离开只剩下我们两个,他定定看了我一会便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笑着让我坐下。
我也没矫情,他要看我我便让他看,让我坐下我便乖乖坐下,可见我是一个多么尊老爱幼的姑娘。
“我找你,想必你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何璧脸上看不出喜怒的样子。
我笑笑,对待何重这样的人,漫不经心字字诛心才是取胜之道,“抱歉,臣女愚钝,不知道王爷找臣女是为了什么,王爷不如明示。”
何重想是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下才开口,“云姑娘,本王若是真想给你一个下马威,想必你的胆子也不会大到这样,你这样不配合,本王很难想象接下来我们是否能愉快地进行。”
你看,连称呼都变了,我失笑,“王爷,在这之前,臣女并不希望遇到王爷,毕竟遇到了王爷,说明王爷并不赞成我和令公子的婚事,是么?”
何重却冷下了神色,淡淡地看着我,“虽有你母亲三分气度,到底不是从小到大的教养,看来还是我高估了你,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我笑笑,“每个人都在跟我说我的母亲,都在用我和我母亲相比,可是有什么用?我母亲再聪慧,到底保不住自己的性命,我再没用,到底活了下来,不管怎么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何重似笑非笑,“你似乎不是很愿意提到你的母亲。”
我神色淡淡,“自然,若是每一个见到你的人都要问候一遍你的母亲,想来你也不会太高兴才是。”
何重突然沉默下来,然后很是优雅的喝茶,“我很欣赏你的伶牙俐齿,可是锦澜需要的决不是你这样的。”
我敛眸,“楚鸢萝的意思?”然后不出意外看见何重挑眉看我,我笑了,“这就是男人和女人想的不一样的地方了,若是王爷你,何必去管何锦澜娶了谁,你只需要让他娶一个能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去夺那一个位置的女子,是谁有什么区别?可是女人就不一样了,在楚鸢萝的心里,何锦澜要娶,就从一而终。”
这样的想法差异,才是造成何重和楚鸢萝婚姻失败的根本原因。
何重到底是老谋深算了几十年,岂是我这么一句话两句话能唬住的,闻言也只是眉头皱了皱便神色如常了,“确实,你不会武功,没有家世背景,能依靠的只有锦澜,那么好控制的女子,我为什么不答应?”
我笑着接口,“可是你今天却发现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控制,所以你很庆幸来了这一趟,是不是?”
何重脸色猛地深沉,目光如炬地看着我,带着千军万马的肃杀。
我反正被吓大的,这么一来也只是敛眸轻笑,“王爷,我比起我母亲来,如何?”
何重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失态了,听到我的话之后神色很快就转淡了,“在我意料之外,你的聪慧不输你的母亲,只是你母亲到底是王室公主,你在气势上差了那么一点。”
倒好像是很认真地在评价我与母亲之间的差异。
我点点头,“还多谢王爷刚刚没有拿出在战场上的气势来吓唬我才是,我毕竟胆子有点小。”
何重笑了,“你好像不怕我?”
我眯着眼,“楚鸢萝为了和楚君陌的母子感情不会动我,你为了梁国太子凤起也不会动我,那我怕什么?说实在的,我若是一开始就避重就轻告诉你我要嫁的是楚君陌而不是何锦澜你不必操心,想必能把你气坏。”
何重似乎很愉悦,“小丫头似乎小瞧了我。”
一场谈话就这么看似愉快地结束了。
说实在的,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愿意和何重这样老谋深算的人打交道,可是没有办法,他到底是楚君陌的父亲。
我垂下眼眸,将心思都压下
月流砂设宴的那一天,我难得地换上了一件鹅黄色的衫子,轻柔暖和的料子,衬着可爱娇俏的垂鬟分肖髻,整个人看上去柔和了许多。
搭上白色的兔毛披风便领着鸾镜和银叶出门去了,因为我最近身子也不是太好,隐约有些受了风寒的感觉,便没有和张氏母女挤在一起,乖乖窝在自己的马车里舒舒服服躺着。
待到了将军府,便和张氏母女一起进去,倒是看到了门口招呼客人的贺大叔,贺大叔先是看到了我,然后又看到了我身边的张氏母女,只能叹叹气没有过来,我向他眨眨眼。
贺大叔身边倒是走出来一位妇人,看见我们便迎了过来,“云夫人,云大小姐,云二小姐,里边请。”
张氏很是客气,“贺大婶客气了,将军府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自己进去就好。”
一番话下来,身后跟着的夫人小姐们反应就可爱了,这么明晃晃的炫耀你常来将军府?
我撇撇嘴没说什么,只是跟在张氏后面走了进去。
说起来,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将军府了,之前跟着楚君陌和月流砂几人我倒是常常过来喝茶,将军府虽然恢弘大气,到底也没什么好看的,所以我和楚君陌来了几次之后也不来了。
月流砂对我们这样的行为表示完全不理会。
因为只是一个简单的晚宴,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设宴的厅子虽然不大,却透着精致大方,想来这一位月大夫人也是有心了。
张氏很自然地表示要带着云梦泠去见见各家夫人,然后问我要不要一起,我偏着头笑了,“二娘,大姐是云家的姑娘,我也是啊,怎么您问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开玩笑,带着云梦泠去见各家夫人,难道我不是云府的?
我这声音略大,周围便有很多人看过来,张氏很尴尬,“瞧你说的,二娘不是怕你无趣么。”
我撇撇嘴,“确实无趣,雁川就不打扰二娘和大姐了,自己去逛会花园。”
于是带着鸾镜和银叶走人,也懒得管张氏那铁青的脸,只是云梦泠估计是来到了心上人的府邸,一早上都是魂不守舍的压根没什么心情理会我。
我乐得自在,便带着鸾镜和银叶离开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花园逛的,猛然看见一位熟人我也是很惊讶的,只是到底想着自己如今身在帝都,一言一行还是要注意的好,于是微微颔首之后便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那位熟人,声线清晰,“云姑娘,小女子高璃,久仰国师盛名,能否有这个荣幸邀姑娘一起赏花?”
我抽抽嘴角,微微倚身行了半礼,“高小姐。”曾经在玉叠关朝夕相处几个月的高璃姑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好在她没有直接戳穿我的事,不然一百张嘴我也是说不明白了。
由此可见,这位高璃姑娘不是来找茬的。
于是一起赏花,蔚蔚和鸾镜、银叶几人一起跟在身后。本来吧,来这里的夫人小姐们都是只带一个丫头的,我为了四处显摆特意带了两个,这一下看见高璃了,就只有被抓包的心虚了,毕竟我是什么样的性子她是一清二楚的。
高姑娘很是坦荡,基本上端庄着一张大家闺秀的脸跟我说话,声音很轻柔,只有近身才能听得见,“云姑娘,好久不见。”
“是啊,也快一年了,高都尉可还好?”好歹在人家的府上打扰了这么久,关心一下人家是很有必要的。
高璃笑笑,“家父一切都好,多谢姑娘关心,”然后突然看着我,“昭华姑娘,你们在一起了吗?”
我愣了一下,不是因为她叫的那一声“昭华姑娘”,而是因为她问的问题,“什么?”
高璃似乎并不介意我这样的反应,只是脸上依旧带着笑,“那一日初见他,我就知道他的心并不在我的身上,后来……我一开始以为你们果然是兄妹情深,直到那一日我为他起舞,却只在他的眼中看到你的身影,我就知道我错了。”
我有些尴尬,“那时候,真的是兄妹情深来的。”
高璃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尴尬,“你不必介怀,我并没有生气,那时候看见你们之间的相处我就知道,根本就是情到深处不自知罢了。我不是那些胡搅蛮缠的人,我拿得起放得下,只是日后可别忘记给我一张喜帖。”
我扭扭捏捏地点了点头,然后就继续陪着高璃赏花了。
事实上,高璃作为将门虎女,压根就不爱赏花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一次跳舞还只是为了心上人来的,这一下无趣了,索性就坐在凉亭里喝茶,我也乐得清闲。
看着快到了午宴的时间,我和高璃便前后到了宴客的地方。我和高璃的位置并不相近,于是分开走了。
月大夫人是一个很大气的女人,等在场的人来齐了之后,月大夫人便开了口,“多谢诸位前来将军府,流砂年少清冷,如今班师还朝,还多谢诸位赏脸来这一次的庆功宴,我便替流砂敬诸位夫人小姐一杯。”
这边的厅子里只有女眷,男眷都在另外一边由月流砂自己照料,我实在无法想象月流砂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是怎么像月大夫人这般八面玲珑说出一番话来的。
一翻相互客气相互夸奖之后方才开始午宴,我就老老实实地坐着,也懒得去显摆我的身份了,毕竟是将军府设宴,月流砂这个面子我还是给的。
于是我也就忍着没有去找隔壁桌慕涟影的麻烦。
当然,也禁不住慕涟影的身边安宁郡主何漫悠来找我这个麻烦,看着眼前的这杯酒,我隐隐头大,看来还是没办法避开,只好在将军府闹腾闹腾了。
“怎么,云小姐觉得本郡主这杯酒有毒么,还是觉得本郡主不配给你敬酒?”何漫悠的唇边漫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我挽了挽耳边的碎发,站起身,看着眼前明显是找茬来的何漫悠,笑得很是散漫,“郡主严重了,雁川一介臣女,郡主是皇室贵女,郡主好意,雁川哪里敢推辞,别说是酒,就是毒药,我也得喝下去不是?只是师尊教导,这几日学习的课程不宜饮酒,倒是辜负了郡主一翻美意。”
不管怎么样,在帝都里,师父的名义总是最好用的。其实这也不是别的地方,偏偏是将军府,我懒得闹事,否则刚刚一杯酒接过来我就顺手投个毒然后倒出来让众人看,简单又粗暴,这小郡主简直不够我玩的。
在场的人估计都看得出来,她用郡主的名头压着我,我用国师弟子的身份压着她,只是安宁郡主似乎不吃我这一套啊。
“哼,你也不必到处显摆你国师弟子的身份,本郡主压根没有将你看在眼里,当面若不是慕姐姐拒绝了国师,你以为国师弟子轮得到你么?”何漫悠看我的眼神就更粗暴了。
我倒是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一件事,真是让人心塞得不得了,我心塞便不想让何漫悠好过,于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银叶的作用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