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白晴,还有个女孩子,都是写字圈里认识的,白晴当时认了我们俩做妹妹,说很欣赏我们俩的性格。之后大致就是因为女生之间的三角关系,总免不了在第三个人不在场时吐吐槽。说话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参与了,然而此时此刻,她们俩聊起我,找机会互相对了下聊天记录,却由此发现我是个两面三刀、专说别人坏话一百年的人。
写字圈本身很小,大家相互之间对其他人的印象也都完全靠口耳相传。我当时是真的吓懵了,甚至于脑补出了这件事如果被传开,大家会怎样声讨我的情形。
尤其在主编拿这件事跟我说事儿的当口,我不明白她来质问我这件事,是在向我传递什么样的信息。但我大脑接收到的信息是:我这么信任你,给你工作,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妹妹?
面对这样的苛责,我竟然无言以对。
那个年纪,我其实并不懂坚定自己的立场,而是只有个单薄的概念:当全世界都说你做错的时候,你就一定有问题。
于是我认定自己有问题,却又感觉似乎腹背受敌,没有办法跟任何人解释清楚这个事情。说我说那些话时没有经过大脑吗?可那些话就是铁证如山的,话是我说的,我怎么证明哪句又有几成真?
却听到她还在继续提醒我:“我招你过来,就是觉得你是个小女生,天真单纯,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更加没想到你会承认。”
我在电话这边咬着嘴唇,竭力忍住,不让眼泪在这一刻决堤。我害怕她听到我哭,怕她觉得我在博取同情,在示弱装可怜,或别的什么。
我仅存的一点点自尊心在提醒着我,这一刻我只能什么也不说,更别提要反驳了。
“你先好好想想吧。”她终于说了结束语,“我先给白晴打个电话,她应该很难受。”
电话被掐断,我的世界忽然陷入一片茫然的死寂中。就在我以为一切已经暂停,要告一段落的时刻,手机又匆促地响了。
接着,白晴和那个女孩子分别给我打了电话,无一例外地问我这些是不是真的,我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她们。我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含糊地一个劲儿地拼命道歉,说对不起,是我的错,真的很对不起。
她们分别挂断电话后,我呆愣地握着手机,确定它是真的不会再突然像颗定时炸弹般响起。
然后,我终于可以把头埋进被子里,狠狠地,痛哭失声。
那应该是我记忆中第三次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的懦弱吧。
第一次是中学时被高年级的同学欺负,可是那次还好,事后还有顾潮生在维护着我。第二次呢?第二次应该是因为和沈明朗走得近而被人辱骂。
但凡遇到对方强势的,我都会非常没骨气地迅速蜷缩起来。似乎这一刻,世界就变得只有巴掌大,而我如果能够让自己躲到指缝之间,就没有人会看到我,就没有人会来苛责我,就没有人会让我害怕。
我一整夜都没有睡,不敢给家里打电话,也不知道可以跟谁说。
其实这件事,后来即便时隔快十年,我都丝毫没有将它与人诉说的勇气。它对我来说,就好像一块长在伤口上的疤痕增生,我明知道它再也不会变得好看,而它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丑陋。
在我心里,这件事就是我丑陋不堪的过去。
因为所有人都来质问我,为什么要伤害她们啊。所以我认定那个出口伤人、口无遮拦的人是我。不会做人的是我,道德败坏的也是我。我甚至一度觉得,不论和我关系多么亲近的闺蜜或朋友,一旦我向对方提及这段历史,对方是一定会选择远离我的。
我是个有污点的人,凭什么再被人信任呢?
一想到这里,我就害怕。
我坚持跟主编提了离职申请,尽管我非常热爱这份工作,尽管我才做了短短的一个半月。
大概是接到辞职信,主编隔了一夜也没缓过劲。她单独喊我过去谈话:“是因为昨晚的事吗?”
老实说,我并没有直面的勇敢。即便主编跟我说她不介意了,我也没有办法当这件事情从没发生过,不是吗?
于是我只好找了个托词,“我可能还是年纪小吧,一个人在外地,觉得很想家。”
主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选择绕开这个话题,但我到底伪装得不像那么回事,她还是轻易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昨天是太替白晴不值,所以说得可能有些难听。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们都是小孩子,犯点错也是正常的,以后改正就可以了。”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何况你工作也很出色啊!我本来还打算你这个月如果不走,就升你做责编。你真的要放弃这么好的工作机会吗?才来一个多月就能升职的机会?”
我想,或许换了几年后的我,听到她这样说,会后知后觉地弄清工作和感情本不必混为一谈。可当时的我,却根本就无法假设这个可怕的命题。
我只要稍微多想,就会觉得毛骨悚然。要从此和对我人品存疑的上级一起工作,在她面前,我真的没办法保证自己还能挺起胸膛做人。
可最重要的是,我是真的想家啊。
想见见很久没见的顾潮生。不知道他还好吗?这么久没有联络,我没有在学校,他偶然一个人回家的路上,会孤单吗?
我摇摇头,委婉地坚持道:“谢谢主编的赏识。但真的很对不起,来这一趟,辜负了您的信任。”
她见我执意如此,也就不再劝说,只是让我先做完这余下的半月,再考虑一下。
给林航回邮件时,我说起工作可能要打水漂了。他刚巧在线,回复得很快:“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想了下,还是没有跟他说实话。
“不管怎么样,你一个人在外地也是让人很不放心啊!既然做得不开心,那就回来吧。”
那一刻我的感觉,就好像无助漂泊的自己终于有了依靠,可以停下来大口呼吸了。我恍惚间想起林航安静的眼,沉默的目光,仿佛夜空中温柔的月光,有着笃定的力量。
我回到家,半个月后便是元旦。
林航跟我说会趁这个假期去W城转转,因为伯父在那边做一个活动,我们可以过去学习,他带我过去,我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就当是过去玩一圈也不错。
W城刚好是白晴所在的城市。我想了一下,像是想把一切交给天意,索性发Q消息给白晴。意外的是,她说对之前的事情早不计前嫌了,然后很开心地说到时候来接我。
当时我和林航的相熟程度其实完全取决于邮件来往,偶尔Q上碰到,才会多聊几句。所以更别提一起出远门,甚至连一块看场电影都没有过。
但或许是因为他是当时唯一一个还会关心我生活中的细枝末节的人,而我的世界又急需一根救命的浮萍。
于是我伸出了手。
和他约在火车站见,然后一起买了站票,好在车程不算远,四五个钟头。路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到中途有人下车,座位短暂地空了出来,他眼疾手快地拉我过去,“快点!”
“万一等下有人来呢?”我胆小得总觉得自己买的是站票,就不配有座位,“要不还是先看看有没有人上车吧?”
“不会的,再说有我在呢。”他微微笑了下,伸手拍了拍我的头发,扳着我的肩膀直接把我摁到了座位上,然后就站在我的身边,以一种刚好护住我的姿势守在旁边。
中途我有些困了,就趴在座位上眯了会儿。我醒来时看到林航站在那个位置,始终没有动,头轻轻地靠在两张座位中间的靠背上,迷迷糊糊的。我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