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译捧着名册路经望乡台,想了想,决定进去跟醇凉打个招呼。“醇凉前辈。”
醇凉与这位大人接触甚少,于是特地停下手中的活儿,应道:“请大人叫我孟婆。”
“孟婆。”龙译立刻改口,暗想:一个不让他唤作仇将军,一个不让他唤作醇凉,真是一般脾性。
“大人这是往哪里去?”醇凉问。
“要到陆判那里禀事,路过了这儿,就顺便进来看看你,司魂大哥这几日不在地府,有什么事可以吩咐我。”
“司魂大人又上阳间了?”
“怎么,他没告诉你吗?还有苏大哥和我姐,他们都上去了,如今只剩我一人在府中。”
“他的确好几日没来。”醇凉喃喃道。许是上去得急,赶不过来告诉她吧,但转念醇凉又暗自斥骂自己——你算作什么人,凭什么司魂大人非得次次都来告知你。尽管司魂的确一向如是,大多会在上阳前过来告诉她一声,偶尔例外,便让醇凉心中空落落。醇凉自言自语起来:“三位大人都上去了,想必是件大事。”
“司魂大哥道行高深,孟婆不用担心。”
听见龙译的话,醇凉从失落中清醒过来,“我没有在担心。”
龙译摇了摇头,望向远处的夕阳无声地笑笑。醇凉见他的神情,心里莫名觉得发虚,“大人笑什么?”
龙译把脸转了回来,面上想要装得若无其事,嘴上却一语道破:“没什么,只是你的眼角眉梢里明显都是失落。”
醇凉去抚摸自己的眉头,窘迫地笑了笑:“是么,我都未发觉。可能只因这亭子习惯了司魂大人的垂顾,所以近日难免显得冷清些。”
“你应该让他知道。”龙译说。
醇凉没听明白,“知道什么?”
“让司魂大哥知道,他的在与不在,对你来说是不一样的。他若得知这点,必定不胜欣喜。”
“我对司魂大人只有感激涕零。”
“感激涕零也好,旁的什么也罢,司魂大哥的在与不在,于你而言总归是不一样的,只这一点,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您与司魂大人很熟识么?”
“倒也不太算。我在死前与司魂大哥素未谋面,不过打小就听父皇讲了他不少的事,算是有些知道。龙译对男女情分的事并不通,但从局外人看来,还望孟婆待他好些,千万别辜负了,曾经这世上任何人受到了伤害,都还可以指望将军去救,但等轮到他自己的时候,唯独你才能帮他。”若非见到了醇凉的失落,龙译还真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口,既然连他都看出了几分意思,不如来个顺水推舟。“司命还有事,先告辞了。”
“大人慢走。”醇凉恭送着,忍不住久久思忖龙译的话语。
米粒刚站到阵法附近,圈里的跳尸就立刻扭过身来,齐齐朝她伸出手去,司魂急忙将米粒拉远些,虽有阵法相隔,却还是百般小心为上。“你们都仔细些,别被咬到或者抓伤。再到四处看看,一个跳尸都不能放过,否则祸害无穷。”
四人到周围探查,果然听闻到了些混乱响动,便依声寻去,找到了另一处村庄。村内无数跳尸横行,将村民从房内拖出来咬噬,无一人能幸免,即使还有尚未被咬的,也浑身散发着死气,可见命不久矣。
司魂绷紧神经,“该开张了。”
苏子幕听罢就要上前去收服跳尸,一步刚迈出去,司魂却用胳膊拦在他胸前,小声说:“把那些尚未完全尸化的都杀了。”
苏子幕心中一顿,但立刻就能明白司魂的用意——他们已中尸毒,回天乏术,尽快杀掉是最好的法子。即使知道如此,苏子幕仍觉得难以下手,回头瞧了瞧米粒,更一番不知滋味。“龙丫头,你保护好米粒,在村外等着。”苏子幕对龙城说,
“凭什么!”龙城和小米粒异口同声。
苏子幕明白二人的秉性,若说是因为怕她们受伤,这二人一定不肯,定要证明了自己的本事方才罢休,于是苏子幕诌了谎:“司魂说这事必有幕后主使,你们到村外望风,免得我们被人偷袭。”
龙城和米粒如此一听,此乃极为重要之事啊,于是心甘情愿地避了出去。见她二人走开,司魂告诉苏子幕:“要刺穿他们的心脏,千万别被弄伤。”
话刚说罢,司魂提剑过去,先带头刺穿了几个被咬的凡人的心脏,给苏子幕打样。鲜血溅在司魂的脸上,不知为何,他心中升起了浓重的悲哀,有多久没杀过人了,每一次动手都让他不由得想起那一千多名天兵。苏子幕看着司魂手起剑落,只觉得身上寒意加重,不过同时也深知若不利落一些,这些凡人就再也不能轮回,现在把他们杀了,其实是在救赎他们。
苏子幕箭步上前,一个转身,狐尾便像是章鱼的触手一般穿透了凡人的心脏,苏子幕嘴角动了动,然后抽出狐尾,凡人像木头一样倒了下去,他的尾尖在眼前不住地滴下发暗的鲜血。这等事情千万不能让龙丫头看见了,更不能让她做来。
见着苏子幕已能上手,司魂全心去对付那些已化成跳尸的村民,在尸群中大肆挥剑,跳尸碰上子牙剑就像是皮肉遇上了烙铁,可这是群没脑子的东西,仍直直往上撞,司魂将两指放于面前,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站在村口的龙城和米粒感觉天气骤冷,一阵寒风袭来,跳尸被司魂所召来的寒风冻住,个个僵得像木桩子一样。司魂收起剑,知道这法子撑不了多久。那边苏子幕也料理完了,凡人的尸体躺了一地,他把狐尾伸到眼前,着实看不下去,立马就收回了,他是第一次杀人性命。
司魂打算在村子外画个符阵,村口的龙城见他出来了,便问:“里面解决完了?”
司魂用不可违逆的语气说:“别进去。”可趁三两句话的功夫,米粒已经仗着身小钻进了村子,龙城在后面“喂喂”地追着,也跟着进到里面,苏子幕扭头发现这俩丫头到了跟前,一时心中发紧,俩丫头瞧见满地血尸,瞬间吓呆了。
龙城看着尸体胸前的剑伤,问:“这是你和天涯哥哥做的……”
“他们中了尸毒,非此不可。”画完阵的司魂从后走来,语气淡漠。
米粒本身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别看口口自唤道爷,捉鬼降妖无惧无怕的,见了这样的场景终是胆颤,连带着怀疑起三人的身份,“你们杀人……你们是坏人!”
米粒撒腿就跑,可现在说不准四周哪处就藏着跳尸,于是三人急忙追去,三人如此一追,米粒反倒愈发心慌,把布袋子里的所有法器都掏出扔向三人,那法器着实有分量,生生拖慢了他们的速度,好不容易快要追上的时候,司魂又忽觉周遭凉风四起,察觉出一丝异样,便对另两人说:“小心!”
一个黑影掠过三人头顶,直直奔向米粒,司魂赶紧把子牙剑旋出去,在黑影即将提起米粒的时候护住了她。黑影落在边缘的树上,只听得她说:“仇将军,别来无恙。”
“你们继续去追米粒。”司魂嘱咐苏子幕和龙城,二人接着朝前飞去。“我就知道是你。”司魂用豹子一般的目光紧紧盯着女魃。
“旧友相见,是不该用这种语气的。”黑影落下,缓缓走入月光中,与其妖邪的声音所不相符的,是一张逐渐清晰的苍白僵硬的脸。
“谁把你放出来的?”
“将军猜得出来。”女魃施一邪笑,露出了两颗白到反光的尖牙。
遥想一千多年前,司魂奉命收服尸祖女妭,跳尸处于六界之外,不生不死,无以根除,于是司魂将她引到了北海之上,借助极寒将其冰冻封印,所生成巨大的冰棺也就变为了北洲,里面封印着千万跳尸。
北洲之坚寒,非真火不得化冻,司魂自然而然想到了幕后之人:“是刑天。”
“非他不可。”
“他放你做什么。”
“他还我自由,我报以他无尽的奴仆。”女魃走到司魂跟前,说:“多年不见,将军神威不减当年。”
“别叫我将军。”
“好,那就还叫你天涯。”女魃没注意到司魂眉头的抽动,继续说:“想不通你为何甘心受遣于冥界,其实你、我和刑天才算是一类人,看看你现在落得个什么下场,既然我已出来,刑天亦有大谋,不如就此倒戈归营我们?”
“刑天有什么大谋?”
“杀了天帝,取而代之。”
怪不得天帝急于召自己回天,看来两方的动静都已不小了。“当年是你害人为先,所以我才不顾几千年的交情,将你封印于北洲,可如今你却又出来兴风作浪,助纣为虐,那便怪不得我再一次收拾你了。”
“害人?可我害的是我们的异类,也是他们先将我视为异类在先。天涯,入了六界之后又有什么好,天界将你诛杀,冥界又如此用你,
你何必还这般任劳任怨,莫非只是为了醇凉?可她又待你如何?终归不是一类人,强求无益。”
“我和醇凉的事轮不到你置喙,更休想让我与你们同流合污。”
“也罢也罢,你没受过屈人眼色的滋味,自然不懂我们。既然你自分正邪,明摆着与我和刑天势不两立,那咱们就也无需扯着几千年的交情了,一千年前我失了手,这回没那么容易了!”
龙城和苏子幕跟着米粒追回了封门村,米粒只顾着身后的二人,没顾上看路,结果被石子绊倒在地,这一摔不要紧,恰巧摔在了司魂所画的阵上,符咒被她蹭毁了,跳尸立刻鱼贯涌出,米粒被跳尸像兔子一样拎了起来,跳尸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龙城不禁大呼:“米粒!”
龙城情急之下想出了对策,赶紧用龙泉珠将跳尸暂且冻了起来,然后跑过去把米粒抱在怀里,米粒脖子上分明的两个牙印证明她确中尸毒无疑。“米粒你醒醒!苏子幕,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呐!”
苏子幕看着牙印,心中有数,却狠不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