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刚开始的生活井然有序:白天发书、发系服、开会;晚上看规定的电视节目,学习大学生守则。
军训是开校后的第二天进行的,内容也只有左、右转,齐步、正步、跑步之类的练习,内容很简单,没有电视上放得那么正规,那么齐备。黄平他们甚至对军训很厌恶,因为教官故意跟他们作对,连休息时都必须坐在太阳底下。大热的天,晒得嗓子都快冒烟了。
这天,军训时教官让喊口号,没声音;休息时教官让唱个歌,半天不见一声响。正当他们看教官如何收场时,竟然从队伍的后面慢慢走出一个女生:她富贵的脸庞立刻吸引了黄平他们的眼神。她自信的目光,不断透射出骄傲的气质,她唱了一首《童年》。不知为什么,歌声驱走了闷热,给黄平他们烦躁的军训平添了许多悦色。她唱完后,黄平他们使劲鼓掌。后来黄平才知道这个女生叫沈艾霞,和张吉成一样,也来自兰州。
晚上,黄平他们吃过饭就唉声叹气地倒在床上。一边看电视,一边蓄养精力。
“唉!你们觉得今天我后面站的那个女生怎么样?”邢忠问。
张吉成问:“哪个?”
“是不是那个梳长辫子的?”孙明福问。
邢忠说:“是的,就是那个。你们看怎么样?”
“行,还可以,你该不是看上了吧?”马建秋说。
“有这个打算,我想追一下,你们看我行吗?”邢忠似乎变得谦虚了。
王新国说:“凑合着还行。那个女生今天喝水没打报告,让教官批了一顿。”
黄平听了半天,这会儿才想起来是哪个。那个长辫子女生被教官训了几句,不但没哭反而笑了起来,最后教官没办法也跟着笑,黄平他们也笑了。黄平想到这儿,对邢忠说:“你们两个太般配了:一个白,一个黑;一个长脸,一个方脸;一个短头发,一个长头发;个子也差不多,实在是太相配了。”
“好,明天我就试一试。”邢忠显得信心十足。
张吉成憋了半天说:“那个女生有什么好的,等哪天我把我女朋友的照片给你看看。”
张吉成这么一说,邢忠他们都惊疑地把头伸向张吉成。孙明福笑着说:“张吉成,你有女朋友吗?”
“那天怎么没听你说?”马建秋说。
张吉成自豪地说:“好东西能随便说给别人听吗?我怕我拿出来你们流口水。”
其他人一听,有的装死,有的装吐,有的装上厕所。邢忠说:“别把草绳当黄金绳。”
王新国说:“张吉成你吹牛吧,把照片拿出来我们看看呀。”
黄平他们等待张吉成的举动,可是他思略了一下说:“很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照片都放家里了,等哪天我让我女朋友给我寄来几张。”
张吉成这么一说,其他人都觉得张吉成在开玩笑。但有一种直觉告诉黄平张吉成没有必要骗人,他是真诚的。
第二天早晨的军训结束后,邢忠刚回到宿舍就马上宣布:“我已打探到最直接的消息,那个女生叫赵春梅,是山丹的。”
马建秋问:“就这些吗?”
“就这些。”
马建秋说:“就这么点能够吗?性格、爱好、家庭,婚姻状况这些你都清楚吗?”
邢忠说:“我又不是做人口普查?”
“可你连最基本的了解都谈不上。”马建秋说。
“打听到姓名与出生地已经很不容易了。”邢忠说。
“你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男朋友吗?对了,她有男朋友吗?”马建秋问。
邢忠装作毫不在乎,说:“生活告诉我要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即使她有男朋友,伟大的阿基米德也告诉我们,杠杆的力量是无穷的。”
马建秋又说:“你有条件吗?”
“条件?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必须创造条件上。”邢忠说得气宇轩昂。
黄平觉得邢忠有点妄自尊大,任何事情到他那儿似乎都变简单了,黄平觉得谈恋爱也要讲求缘分。
军训的最后一天结束后,同学们感觉到无比的欢悦,一个个都变得活蹦乱跳。临走时教官郑重地说:“同学们,一周的军训是结束了,可明天的检阅更重要,你们一周的成绩都将在明天展现出来。希望你们今天回去后好好休整自己的精神面貌,特别是服装、球鞋要终一。最后预祝大家明天的检阅成功。”教官讲完,队伍在雀跃声中散去。
早晨第一缕朝阳穿透玻璃时,王新国便带动其他人起床了。梳洗罢,六个人就去食堂吃饭。
操场上,最庄严的时刻正在酝酿,最紧张的心情正在骤起。天气变得温存,也不焦躁,跑道的四周竖着飘飞的彩旗。足球场中的芳草,在晴空下随着风不时闪动绿波。操场周围的白杨树叶,在欢快地招手。各班的方队立在场外,看台上站满大二、大三的学生,领导在正中的主席台已就座。
入场的命令一下,第一支队伍,便踏着铿锵有力的步伐前进。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一处,随着队伍慢慢移去。解说员的台词一段完了,又是一段。黄平他们也不知前面走过了多少班,只是耳朵机警地听着口令,眼睛清晰地看着前面的队伍。时间过得很慢。黄平感觉自己胸前的肌肉拉得很紧,压抑着胸口。
终于轮黄平他们班了。黄平感觉已不属于自己,很紧张,精神高度集中,无形中有一股力量支配着他们按照每一个指令做。直至经过主席台,那股力量没有了,压抑的气息也逸散了。黄平再也找不到一丝负担,他们关注的只有名次。在草坪上坐好之后,许多人开始放开性子:有的排成一圈聊天;有的在地上嬉闹。前面几排最安稳,坐在那充当挡箭牌。过了一阵子,黄平的身旁已没有了人,同宿舍的都找老乡聊天去了。黄平突然间像失去了依靠,连一个相识的脸庞都找不见。既使他看见同班的人在津津有味地聊天,他凑过去,听了半天,才知道他们是熟识的,他们谈论的话题黄平根本不感兴趣,甚至是黄平一无所知的。黄平低下头狠命地拔地上的草,他感到孤独,感到心烦。气氛马上接近枯寂,眼前的一切变得冷酷无情。他看见别人在草上打滚,在草上拍照片,甚至在草地上亲切地交谈。他看到那儿,心里便狠命地诅咒他们。黄平抬头看天,太阳却热得刺眼;黄平环顾四周,自己淹没在嘈杂的海洋中。黄平发怒了,他来到队伍的最后,背向队伍,看远方的白杨树,那些在微风中欢悦的白杨树。
黄平正望得发呆,却感觉身边又来了一个人,也背着队伍坐在他旁边。黄平歪了歪头一看,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两人都笑了。黄平感觉自己笑得很难堪,而旁边的小个头却笑得那么亲切。
黄平感觉这个男生是一个班的,只是叫不上名字。这个男生在班中个子最矮,年龄似乎也是最小的。军训时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所以特别引人注目。
“你在看什么?”小个子问。
“看树。”
“是墙外那棵白杨树吗?”
黄平笑了,说:“你怎么知道我看的是墙外那棵。”
“墙内的那些挤在一起,都像睡着了。只有墙外那棵,自在、洒脱,不受外物干扰。”
“你叫什么名字?”黄平问。
“谢明飞,你呢?”
“我叫黄平。”
“你是213宿舍的舍长吧?”
“你怎么知道?”黄平问。
“因为我也是宿舍长,就住在你们隔壁。”说完,谢明飞开心地笑了。
两人都沉默着,眼睛望着远处。黄平一直猜测,谢明飞在想什么,那么投入,眼睛瞪得足以把世界装下。
“谢明飞,你喜欢当老师吗?”黄平问。
“喜欢,别人考上这个学校都垂头丧气,但是我的喜欢是真心实意的。”
黄平叹口气说:“我就是担心以后找不到工作。”
谢明飞冲黄平笑了笑,像是安慰黄平,说:“不要把这个学校看得太重。你记住,事在人为。学校只是你以后走向人生的一个跳板,只要你努力,付出就有回报。”
黄平沉默了,他不知自己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汇演终于结束,黄平他们班竟然得了第三名,这是多么不容易。此时队伍散了,各班跟教官正在进行告别仪式。孙明福叫了邢忠、黄平和其他几个男生,叽咕了一阵子,趁教官跟女生谈话时,冷不防抱腰的抱腰,抱腿的抱腿,不一会儿教官就被抛上了天。一下,两下,女生站在旁边激动地喊:“高!再抛高一点。”
催人的夜色,敲打着每个人的心扉。教官也变得笑容可掬,跟同学们做着游戏。最后大家要求教官唱一首歌。教官答应了,整了一下军装,清一下嗓说:“我给大家唱首《军中绿花》,我们部队都爱唱,希望大家也喜欢。”
黄平他们太高兴了,使劲鼓掌给教官打气。
“寒风飘飘树叶,军队是一朵绿花,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呀,不要想妈妈……妈妈你不要牵挂,孩儿我已经长大,当兵扛枪是保卫国家呀!保卫咱妈妈,深深地为妈妈祝愿,祝愿妈妈健康长寿,待到军功时再回家呀,再去看妈妈。”第一遍唱完,第二遍开始时,已有人试着跟唱了。黄平感觉自己的心被带到遥远的家,眼中噙着妈妈喜悦的泪花。此时,夜幕已搭起硕大的帐篷,草坪已成了一个可爱的舞台,歌声浸满夜色,招来许多观众。他们一边和着拍子倾听,一边默唱着送给妈妈的歌。
夜来了,歌声飘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