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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魔鬼城

THE GHOST TOWN

奥莱尔·斯坦因曾经沿着玄奘的路线穿过沙漠。斯坦因出生于匈牙利,求学于牛津,是历史上最伟大的考古学家、旅行家之一,他在克什米尔的村庄中居住多年,并从那里开始了对新疆的探险。他面临着丝绸之路上强大的竞争对手,比方说瑞典的斯文·赫定[24]和德国男爵阿尔伯特·冯·勒柯克[25]。斯坦因发掘地下城,取走壁画和雕塑,把它们从沙漠中用马和骆驼运送到英国。他在现在的中国是一个不光彩的人物——一个古代珍宝的掠夺者、入侵者、帝国主义的盗贼——的确如此。但在上个世纪的头十年中,当斯坦因开始他的探险之旅时,没有哪个中国权威部门对丝绸之路上的佛教遗迹表示过兴趣。如今它们是“大事之路”的象征,但当斯坦因发现并带走那些东西的时候,它们要么被当地政府视若无物,要么受到歹徒的破坏。

在沿着玄奘的足迹冒险之后,斯坦因写下了自己的发现,发表在1919年11月的《地理杂志》上,用他惯常冷静客观的笔触。他从柳园东南的安西开始旅行,发现那个地方“不过是一条断断续续的街道,包围在一片残垣断壁之间”。从那里出发,他重走玄奘经过的重要地区,用的是慧立在传记中记录的路线,着重介绍了一个生活在7世纪的人独立进行这趟旅程所面对的困难,提到玄奘在海市蜃楼中看到的妖魔鬼怪,斯坦因说“在这里非常普遍”。斯坦因骑着马和骆驼,有挑夫和向导陪伴,考古发现确定了让玄奘寝食难安的五座烽火台中三座的位置。他测量了烽火台之间的距离,发现玄奘关于距离和方向的记录都是正确的。

他在一个叫白墩子的地方发现了第一烽火台,第四座在一个叫马莲井子的地方,这是玄奘从佛教徒那儿得到帮助的两处边防前哨。第五座是星星峡,在现今甘肃和新疆交界的地方。第五烽火台之外,就是连绵至大约120英里外的哈密的大沙漠了。我们已经知道,玄奘被告知第五烽火台充满敌意,于是绕了过去,然后迷失在茫茫沙漠之中,必须依靠马儿才能找到水源。斯坦因甚至确定了玄奘在濒临死亡的四天之中徘徊的地方。斯坦因相信玄奘最后找到的水源是在一个叫作“长流水”的地方,距离马莲井子的第四烽火台106英里,在没有食物也没有水的情况下,那是沙漠里一段相当长的距离。

玄奘的沙漠故事也许有一定的夸大,尤其是如果他想要为后人留下一个英雄主义的形象。但是斯坦因在走了同样的路线之后,认为玄奘穿越沙漠的行为“的确发生过,而且得有法师本人的口述,慧立才能记录下来”。

我们一早起身,也要重走玄奘的横穿沙漠之旅。清晨的柳园比昨夜看起来更加荒凉。王勇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但司机不想为了几百美元大老远送我们去哈密,而是叫来一个开着大众桑塔纳的朋友代替他。城里那条长长的主街一头是火车站,一头与沙漠相连,这条灰暗的街道已经封闭了。装着绿色车窗的载人三轮车挤在市场的入口,司机在已经很浑浊的空气中抽着烟。我们去了一家小商店,忠梅和王勇要买几个水杯来泡茶。我注意到在玻璃柜台的下面,像珠宝一样被锁起来的,是几条佳洁士牙膏和舒肤佳香皂——宝洁产品的市场已经渗透到了这里。

唯一卖早饭的饭馆又小又挤,于是我们去到小镇的边上,在沙漠边上的小瓦屋中间,找到一家仓库模样的面馆,旁边还有一个加油站。特别有意思的是王勇认识饭馆老板。“几年前我骑骆驼来的。”他提醒那个老板,老板马上就想起了那一队土耳其人和他们的中国导游。

那家饭馆是贯穿新疆的高速公路路边的一个货车车厢,就在东至安西西至哈密的沙漠里面。我们跟一群货车司机一起吃着面条,他们吃东西吸溜吸溜的,一边抽烟一边嚼着生蒜。然后我们坐上桑塔纳,沿着起伏的柏油马路一路向安西前进。四周一片灰色,零星点缀着一些黄色和黑色的景观,就好像被人用巨锤击打过一样。黑色的锥形山丘消失了,然后是戈壁、干涸的河床和沟壑。柳园东南大约20英里的地方就是白墩子,斯坦因所认为的第一烽火台所在地,的确,离公路几百码的地方就可以看到一些遗迹,用泥土和稻草搭建的L形的建筑,守护着一个蓄泉水的池子。

这就是那个哨卡吗?玄奘在此险些被箭射中,然后得到一位富有同情心的校尉的帮助。白墩子没有别的东西,没有商店、没有住房,但却有一座低矮简陋的小博物馆,看起来像个农场小屋。我们买了门票进去参观,一边是一些历史照片,讲的是红四方面军在跟西北军阀马步芳的战争中失利。1936年,被困的共产党想要摆脱国民党的军事包围,经过嘉峪关到达此地,被人数众多的马步芳军队打败,结果是牺牲了很多战士。这里展出了一些红四方面军战士的照片,其中几个在被处决之前遭到严重殴打,几乎已经没有人形。

博物馆的另一边是一些花哨的艺术品,浓墨渲染着玄奘的沙漠之旅。有一幅画画着这位僧人打扮成中亚商人的样子,戴着黑色的大胡子,秘密通过凉州关口。还有士兵用绳索套在愁眉苦脸的玄奘的脖子上,要强迫他回到中国。然后是一位富有同情心的地方官员给他通关文牒,去往瓜州。我们还看到他长衫飘飘,跪在第一烽火台的水池边,被里面的卫兵用箭射中——等等等等,展现了玄奘到达“长流水”的天赐泉前发生的故事。我们问起第一烽火台的位置,向导指着我们在路的另一边看到的遗迹告诉我们:“哦,外面,那就是啊。”

“就是那儿?原来的烽火台?”我问。

“对。”

“你怎么知道那是原来的?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五十年前才修起来的?”

“五十年前他们没修过这样的东西。这是一处重要的唐朝古迹。”

我们当然要走过去看看,沿着沼泽地中一条弯弯的堤坝。烽火台建造在一处清澈的泉水边,如果这真的就是第一烽火台,那么这就是玄奘取水的地方,一支箭擦过了他的大腿。我们站在烽火台上看着沙漠。周围的沙漠一览无余,这对烽火台来说再好不过了。烽火台用的是唐朝惯用的泥草结构。根据历史记载,这些烽火台从玉门关开始每个之间相隔约一百里,或者20英里。唐早期的玉门关离现在的安西县比较近,安西在白墩子东南约20英里处,那么就应该离星星峡100英里。方向和距离都完全符合。

我们回到车上,继续向瓜州开去,瓜州在地图上就在比较大的安西县的外面,安西在斯坦因的时代只有一条断断续续的街道。我们东寻西找,然后在一些当地农民的指引下到了他们说的有古瓜州城墙的地方。我们驶上一条有着茂密胡杨林的土路,最后停在路尽头的一家化工厂的门口。城门镶嵌在高而残破的土墙上,土墙向两边伸展开去。

“这应该是北门,”那儿的一个人告诉我们。

“这是唐朝的古迹吗?”我问他。

“我也不确定。”他回答。

不管怎样,这看起来就是唐代的城墙,由一层层烧制过的泥土和稻草构成,层次依然分明。不管这是唐朝的城墙还是之后的建筑,我们已经隐约找到了玄奘开始沙漠之旅的确切位置,陪伴着他的是可怕的槃陀。

我们再次上路,回到白墩子的路跟玄奘走去第一烽火台的路差不多。这条路通往西北方向,路边是一成不变的戈壁、干涸的河床、岩石台地、锥形煤堆,所有地方都非常干燥,没有树木,环境十分恶劣。王勇拿出他的中文甘肃地图,眼镜从鼻梁上滑下来,但他找不到玄奘最后找到水源的“长流水”,我的英文地图上也没有。两个小时以后,我们到了星星峡(斯坦因把它翻译为“Hsin-hsing-hsia”)。这是唐朝第五烽火台的位置。现在这里有两排货车,停在新疆高速公路的两侧。这里是甘肃和新疆的交界处。我们选了一家清真饭馆,里面是铺着白色塑料桌布的几张木桌子,常见的水泥地面。我们吃了炖羊肉、宫保鸡丁和炒油菜。我们问老板娘有没有啤酒卖。

“穆斯林不喝酒。”她说。

“我来过这儿,”王勇说,“带着骆驼。”

“哦?”那个女人说,“那是你!”

两个小时后我们到了哈密,这个地方比起柳园来真的算是大城市了。无论当地居民在习惯上各有什么特色,他们的建筑风格都大同小异。哈密就是你印象中那种火柴盒子般的中国城市,不过干净一点儿——几条宽阔的道路,大十字路口处有一两座英雄的雕塑,有号召大家讲文明、懂礼貌的宣传标语。在这里没有什么好做的,没有著名的佛教景点可以参观,城市里也没有什么古代遗址。一种美味的甜瓜以这个城市命名——哈密瓜,不过当我们到那的时候,哈密瓜已经下市了。哈密新城有一处公园,矗立着一座巴黎凯旋门的原大仿制品,上面有英雄拿破仑的雕像。

王勇带我们去他最喜欢的地方吃晚餐——夜市。我们坐在一个小摊上,吃了从好几个小摊点的小吃——现在我们比较熟悉的有烤羊肉串、砂锅、手抓饭、烤鱼,甜点是汤圆。小摊老板不相信忠梅和王勇都是中国人。

“你们是日本人,对吧?”他问道。

“喂,”王勇说,他的香蕉共和国牌衣服和添柏岚靴子让他的同胞觉得他是日本人,这对他来说就好像把阿拉伯人认成犹太人,把穆斯林认成塞尔维亚人一样,“我当然是中国人了。”

“真的?那你是什么人?”小摊老板又问了一遍。

他长得圆乎乎的,非常直接也非常友好,大概六十岁了,不是汉族人,而是某个少数民族,是一个有着宽宽的圆脸和大大的椭圆形眼睛的穆斯林。忠梅坚持说自己是汉族人。她叫他老伯:“老伯,再给我们来点儿茶吧?”旁边小摊上穿着黑红毛衣一看起来很友好的胖妇人,忠梅叫她“大妈”。

“嗯,你们跟其他人不一样,”男人说,“其他人对我们没这么有礼貌,他们不怎么跟我们说话。”

“现在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相信我们了,”王勇懊恼地说,“我们太好了。”

我们没有订旅馆,最后在一家电力宾馆找到了住处。这个地方比较新,也很整洁,跟我和忠梅要双倍的价钱,因为我是外国人。

现在中国对外宾收两到四倍费用的情况正在慢慢消失。当年我住在北京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飞机票、火车票、旅馆、饭馆——对外国人都更贵,这既让人生气,却也一定程度上可以接受,因为外国人在中国过着一种优越的贵宾生活,更不要说他们赚的钱比当地人多多了。到现在,火车票和飞机票都是一样的了,大城市的旅馆也是如此,但在一些偏远的小地方,宾馆还是有不同的标准。忠梅非常生气。

“听着,”她告诉出来查看为什么发生争执的旅馆经理,“我在外国很多年才回来,现在我觉得很丢人、丢脸、不好意思。为什么外国人就要多付?房间都是一样的,完全一样。”

经理让步了,我们省了几美元。但这并非电力宾馆唯一的好处,他们的宣传手册上写着:“这是一家三星级综合酒店,装修豪华,可以住宿、用餐、娱乐、购物。”

我们住进房间,看着当地电视台播放的节目,讲的是一个叫毛毛的女孩因为父母想要儿子,而被遗弃在垃圾堆。这种事情在中国时有发生,当时计划生育政策使得夫妻只有一次生儿子的机会。毛毛的髋部有点儿问题,需要费用昂贵的手术治疗,这也是她被遗弃的原因。毛毛被一位护士从垃圾堆捡起来,给她做了手术。她的故事在电视上多次播出后,一封匿名信件寄到电视台,告知其父母的身份。在有关部门调查时,那对夫妇承认毛毛是他们的孩子,并表现出足够的悔悟,他们因此免遭惩罚。节目用很长时间拍摄眼泪汪汪的母亲和悔恨的父亲,法律专家接受节目采访时说:“孩子不是父母的财产,不能像扔电视机那样被遗弃。”

慧立写道,即使玄奘在沙漠中找到水源之后,“此等危难,百千不能备叙”。现在玄奘正式离开了中国本土,虽然他对此写得不多,但的确流露出一些对家乡的思念。他谈起在一座寺庙歇息的时候,三个中国僧人来迎接他,其中一位老人哭道:“岂期今日重见乡人?”玄奘对着他流下了眼泪。

玄奘在他称为伊吾的地方停留了数周,经过严酷的沙漠之旅后,他需要休养生息。我们想要快快离开,但是早上起来后,得知到达下一个目的地吐鲁番的火车半夜才有。现在的问题是:在这个没什么可做的地方能做点儿什么?我听说这附近有一个叫作“五堡”的古城堡遗址,玄奘自己和关于他的传记中都没有记载,不过那里却是唐朝的一个佛教中心。当地人知道几个沙漠遗址,就在五堡附近,他们称之为“魔鬼城”,但是他们建议我们不要去。

“那儿很危险。”宾馆经理告诉我们。在昨天忠梅的暴怒取得胜利之后,他变得很友好。“你们需要两辆吉普车,陷到沙子里的时候,一辆可以拖另外一辆出来。”他接着说,“去年哈密市副市长去过,结果沙尘暴来了,他差点儿没回来。”经理是个穿着深蓝西装、干净衬衣,打着领带的矮个子男人,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儿警告的味道,“那里时有怪事发生,有人去了就不见了。那是不可能到达的地方。”

这时王勇想起看过什么书,说有明清叛军到达魔鬼城。沙漠中刮起了沙尘暴,大风在古老的城墙间呼啸而过,好像在逐一叫着那些士兵的名字。士兵转身跟着风声走,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整支军队就这样消失了。

我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表示怀疑。“如果整支军队都消失了,我们怎么会知道这个有风声叫士兵名字的故事呢?”我问。

“嗯,还是会有科学不能解释的怪事发生,”忠梅说,“每个朝代的人都害怕这个地方。人们不相信有人在那里消失,于是就去了,结果他们也失踪了。也许他们被风沙掩埋了,而不是因为鬼的原因。这些有人失踪的故事可能只是当地人口口相传的,并不是真的。再说,副市长也差点儿死在那儿,他虽然回来了,但人们只会说那是他运气好。我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只要你问起魔鬼城,人们看你的样子就有点儿奇怪,这就是原因。”

不过,在我的坚持下,宾馆经理还是给我找了一辆吉普,只要再有一辆吉普,他就会送我去魔鬼城。司机说一辆车进去太危险了。友善的经理找到了另一辆车,一辆北京吉普——这种车在十年前进入中国市场,现在已经非常有名——第二辆车很快就来了。没想到在等候的时候,第一辆吉普车的司机即使找到同伴也不想去了。一开始叫车的时候,也许是太礼貌了,他不好直接拒绝,而是提高要求希望我们知难而退。结果旅馆的副经理——一个又高又瘦的年轻人,也穿着蓝哔叽西装、整洁的白衬衫,打着领带——说他去过魔鬼城,而且活着回来了。这让经理得到鼓舞,决定亲自陪我们去。经理会驾驶一辆负责救援的车,他急匆匆地走到街上,一会儿,开着一辆五十铃四轮驱动货车回来了。

我们买了一箱水和一些饼干,然后上了那辆北京吉普,宾馆经理开着五十铃跟在后面。北京吉普停下来加油,五十铃去取用来救援的钢缆。“那边有家工厂。”我们的司机说,指着马路前方,我注意到这条路叫电力二路。北边,天山上的积雪闪着光芒,一会儿消失在厚重的浓雾中,一会儿又重新出现。南边是棕色的岩石平原以及……一片空寂,一道灰色的烟尘之墙覆盖在地平线上。加满油后,我们驶上新疆高速,离开哈密,然后一路向南开上二堡路(“堡”的意思是村庄)。我们在一堵泥墙前又转了个弯,那墙上的广告宣称保证在六天之内戒除毒瘾。

几英里之后我们到了五堡,一个我之前没见过的女人从五十铃上下来。她是宾馆的维吾尔族工作人员,就是这个村子的人。经理派她去找个当地导游带我们进魔鬼城。最后来了两个男人,穿着宽松的羊毛裤子,戴着窄檐帽,他们两个和宾馆经理、维吾尔族女人、副经理都上了五十铃。现在我们的队伍壮大到九个人,结果我们的司机开始嘟囔:“我们不需要这么多人,自己来就可以了。”

“你不害怕吗?”我问他。

“有什么好怕的?”他说。

“沙尘暴,鬼,有声音叫你的名字,把你变没了。”

“嘁。”

我们奔驰驶过五堡,那是一个漂亮的村庄,有高高的土墙、葡萄架、果树、麦田、驴车,还有一排排细细的杨树,树叶在微风中闪烁着银光。吉普车经过一座清真寺。我看到一个男人在犁地,用的是两头毛驴拉着的铁犁。戴着围巾、穿着五颜六色长裙的女人走在路上,当我们的司机猛按喇叭开过去的时候——依照中国风格——她们躲到了路边。年轻姑娘穿着花哨的裙子和针织上衣。男孩们坐在驴车上,他们出发的地方是一座泥砖建筑,每一块砖头之间都留有通气孔。那是晾制葡萄干的地方,将葡萄风干成葡萄干需要晾上五十天左右。

沿着一条半是碎土半是沙子的路,我们进入沙漠里20英里处的魔鬼城。我们的那辆救援车五十铃反反复复地陷入沙地,每次都需要北京吉普、钢缆和所有男人合力才能把它解救出来。几英里之后,我们到了一个有动物雕塑遗迹的地方,那是一只长脖子的巨大动物,空洞的眼睛怪异地看着沙漠。它可能是一只趴着的骆驼或者是一只乌龟——当地导游说是骆驼。我们继续向前,经过一些壮观的防御工事遗迹,现在仍然有50英尺高,宽是高的三分之一。前面几英里有很多这类的工事和其他建筑,这些衰败的宏大建筑很容易让人想起19世纪奥斯曼帝国曾有的辉煌。我们的探险队员从车上下来,花了一个小时爬上古老的城墙和庙宇,看着远处空无一物的沙漠,还有另一边闪闪发光的天山。我想知道斯坦因第一次由向导带领到这里时,他发掘出来的古城是否跟现在有所不同。

从现存的遗迹来看,这个被称为魔鬼城的地方至少有1平方英里那么大。这里有高高的瞭望塔俯视着大漠,还有壮观的城门,门上修建有带拱顶的亭子和城垛。唐朝的时候这里一定还有水源,也许是一条有天山融化的雪水注入的河流。城里也许住着几千人,栽种蜜瓜、贩卖丝绸,人们辩论着佛教教义的精妙。数百年间,这里的居民以为生活就是如此,直到地老天荒。

在回去的路上,维吾尔族向导和宾馆的当地工作人员在五堡下了车。车子停在村子中间,那儿还有一辆满是灰尘的汽车,所有的窗子都开着,在哈密工作了一天的工人正在下车回家。两辆载着外国人的吉普车停在镇上——这事并不常见,因此我的出现吸引了一群年轻人,他们快乐、喧闹,很有幽默感。

他们问我从哪里来,我告诉了他们。

他们在吉普布满灰尘的挡泥板上写下“AMIRICA”(美国的误拼)。接下来写了“MONIKA”(莫妮卡),引起一阵神经质的笑声。那是白宫性丑闻爆发的时期,看来塔里木盆地的干涸边缘地区也知道了。然后有人写下在中国最有名的美国人的名字:MIKEL JORDAN(迈克尔·乔丹的误拼),接着是第二有名的:GEORGE KLINTON(乔治·克林顿)。我正想解释一下这里写错了,前面是第一任美国总统的名,后面是第四十二任总统的姓。这时候一个年轻的、看起来很害羞的男人从后面挤了过来,他穿着白色棉衬衣和蓝裤子,在灰尘上写下了“CHESS”。

“国际象棋?”我说。

“你下国际象棋吗?”他问我。我们在这个男人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上说着中文。他是维吾尔族,汉语对我们两个都非母语。

“下,我知道怎么下。”我说。

“费舍尔,斯帕斯基。”那个男人说。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说,想起鲍比·费舍尔和鲍里斯·斯帕斯基20世纪70年代在费城的比赛。

“我有本书,每一场比赛都有。”他没管我在说什么。

我想跟他讲讲卡尔波夫、卡斯帕罗夫,还有战无不胜的IBM电脑“深蓝”。他所知的资讯太过时了。

“来我家,我们下一盘。”他说。

我看着其他人,尤其是旅馆经理和他的助理。

“我觉得我们没时间,”我说,“对不起,如果有时间,我很想下一盘。”

那个男人沉默地看着我。

“为什么你对国际象棋有兴趣?”我问。

“报纸,”他说,“费舍尔和斯帕斯基。我喜欢国际象棋,很深奥。我有一本费舍尔和斯帕斯基的书。里面每一盘棋我都下过了。”他看着我,其他男人和男孩看着我们俩。

“他下棋。”其中一个说,其他人同意地笑着。

“你干吗不来我家?我们下盘棋。”

“我真希望能去,不过天黑以前我们得回去。”我说。

“你知道吗?”年轻人向前凑近了点儿,压低声音说,“整个村子里,所有这些人中,一直以来,只有一个人关心下棋,这个人就是我。”

回到吉普车上,在开往哈密的路上,我告诉王勇,魔鬼城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我有点儿失望。

“看起来很安全啊。”我说。

“啊,是的,不过如果有风,你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而且那里还没有水。很容易走丢,也很容易死掉。”他指出。

的确如此,我们对于乡民迷信的鬼怪之谈很容易不加理会,而且那也的确只是一种迷信。如果有两辆四轮驱动的汽车,并且有九个人做伴,在一个平静的五月初的下午,很容易摆脱恐惧。但如果你是独自一人,骑着一匹老马,就像那位在沙漠之旅中到达伊吾的僧人一样,妖魔鬼怪就会显得无比真实。这里的地形千奇百怪,矗立在黄沙之上,在夜晚、在干渴和迷路的情况下,一切都将非常可怕。即使我们有车,也需要在当地人的带领下才能走进这片沙漠之海。一千四百年前独自走过这里,被不存在的魔鬼吓到再容易不过了,而魔鬼应该就生活在这种寸草不生的地方。向观音菩萨祷告,或者像玄奘被槃陀抛弃时那样默念《心经》,将会带来极大的慰藉。

“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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